“那是我们家侯爷想不开,尊长别跟他一般见识。”奚平坐没坐相地翘起二郎腿,“连着两天,有人碰见我就诈尸,哪有那么巧的事,我要是真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
庞戬不料他直接就挑明了,眉梢微微往上一挑。
奚平又说:“要是能跟王大……王思笃一样,悄么声地自己嗝屁就算了,大不了赶明儿我变个厉鬼自己报仇去。可万一到时候我跟今天那董兄一样,临死到处拉人垫背怎么办?我们家侯爷腿脚倒是还利索,家里可还有个七十多岁的老祖母呢。保险起见,我宁可上天机蹲大狱去。”
这就不像话了,赵誉看在庄王的份上,有心想保他,听到这,忍不住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庞戬含笑道:“那不至于。”
奚平眼珠一转,口无遮拦完,又卖了个乖:“我知道,看在三殿下的份上,尊长也不会为难我的。”
庞戬倒真有点对他刮目相看了。
初见这永宁侯世子,以为是个穿金戴银的二傻子,临走时听他有意拉扯庄王给自己上保险,又仿佛是个会耍小聪明的公子哥,才让人起了点恶感,他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坦坦荡荡地耍起赖来,将之前装疯卖傻和小心计都一勾销了。
“胆大放肆不糊涂,”庞戬在心里给了奚平一个评价,“天赋异禀的大混混。”
天机对奚平挺客气,将他领到了一间客房,果然没饿着他,给了消夜和安神汤。
将他领进去的蓝衣和颜悦色地告诉他:“咱们是修行中人,住处清贫了些,比不上侯府,不过在这睡一宿能清心安神消百病,世子不用担心会做噩梦。”
奚平排开小白牙,冲那位尊长傻乐,心说道:我要有点什么事,我就是那个“百病”。
不过他自信问心无愧,就算真有“病”,那也是别人害的。受害人心虚个什么?遂坦荡地叫上小厮号钟,俩大小伙子,将足够喂饱三四个人的消夜一扫而光。
这主仆二人心都挺宽,吃饱喝足,一个住里间一个住外间,不一会儿就都没了动静。
吊在房顶的蒸汽琉璃灯像是知道人都睡了,自动黯了下去。
朦胧间,奚平觉得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可他眼皮太沉了,实在睁不开,干脆翻了个身,让那些视线随便欣赏。
四壁出幽幽的光,像黄昏时分的夕照,然后那墙上渗出了古怪的“壁画”——画的是几头大眼灯一样的怪兽。“壁画”上的怪兽眼珠竟然会动,几道视线随着骨碌碌的眼,一起滚到了奚平身上。
紧接着,怪兽不但眼睛动,身体也开始在墙壁上来回流窜,围着奚平打转。
突然,其中一只像是闻到了什么,猛地从墙上蹿上了床帐,从“壁画”变成了床帐上的“刺绣”。
这团狰狞的“刺绣”很快又顺着床帐爬到被面上,趴上了奚平的胸口!
就在这时,奚平恰好翻了个身。身上什么东西掉下来硌到了他,他不耐烦地拱了拱,把那东西掀到了一边,又往被子里缩去,直接凑到了怪兽的獠牙下,仿佛是要用脸接怪兽的哈喇子。
跟他鼻尖对鼻尖的大眼怪兽都差点羞涩,往后退了一点,扭捏地闻了半天,脸上怒色渐渐变成疑惑。它呼朋引伴,从被面爬到了床褥上,被它叫来的怪兽们分头在床帐里踅摸,片刻,其中一只“大眼灯”找到了被奚平扒拉到床边的小锦囊。
那“大眼灯”凑过去闻了闻,猛地一仰脖,好像闻到了坨屎,它用力扑棱了几下脑袋,冲奚平“嗤”地喷了口气,怀疑是他屙的。
几只眼大如斗的怪兽都凑过来,围着那小锦囊,无声地交流了片刻,最后断定了这东西虽臭不可闻,但似乎无害。
将奚平上上下下审查了半个时辰,几只怪兽的身影才逐渐从墙上、被面床褥间淡去,诡异的壁画与刺绣消失,昏黄的光黯下去,屋里恢复了平静。
第6章夜半歌(六)
破晓前后,两道人影落在了奚平住的客房后院,正是庞戬和赵誉。
“死者董璋昨天自国子监回来,就去了城外,名为踏青,实际是去扫墓的。”赵誉将董公子在城外养外室的事简略地报给了庞戬,“御林军的人在他生前坐的马车上现了一份大红纸写的庚帖,庚帖上的生辰八字与他撒的纸钱上写的一样,都是那位外室的。”
“哦,阴间的桃花债。”庞戬凉飕飕地说道,“只怕这位董公子不是去扫墓,是看大选在即,怕自己这一房‘世外金屋’被人现,特意过去打点的吧?”
玄隐山相比昆仑等其他仙门,更看重弟子悟性,因此大选不选灵智未开的幼童,男子须满十六,女子须及笄。
仙途漫漫,凡俗牵挂多拖累,仙门又规定,参选人士不得婚配。
可那大选十年才一次,这可把金平的世家子弟们坑苦了——每次大选前,无名无姓的私生崽子和他们无名无姓的娘都得死一批,庞戬早见怪不怪了。
“墓……也该是扫了的,”赵誉叹了口气,低声道,“昨天给董璋驾车的车夫,正是那外室女的生父。”
庞戬一皱眉:“你是说那个掀开车门,第一个被‘飞蓬咒’撞死的车夫?”
“正是,”赵誉道,“要不是那车夫已经死了,我们必得将此人押进镇狱严查。”
“车夫家里还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