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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要了一杯啤酒。酒保瞧了瞧雷古勒斯,小声提醒她这是赊账的第三杯了。她笑了笑,从衣兜最深处取出一枚金加隆。
雷古勒斯看到这一切。他知道,威慑开始了。
慢慢地,脸颊开始发烫,手指暖和起来。她就看着他在那里杵着,像恐怖照片里的厉鬼,如影随形。她感到恐怖,感受到侵略。他手臂上烙着黑魔标记,就像鬣狗那标志性的死亡微笑。
“雷古勒斯·布莱克。”
她缓缓地,把手里的信件递给他。她在咬他的名字,用牙齿和舌尖撕裂这个把她一把推下深谷的名字。
“遗嘱只有一个意思:如果我不嫁给你,我就无法继承遗产——是你做的,对不对?”
她的声音好像从谷底传来,回声一遍遍在他脑海中激荡。
是他做的。
是他从西里斯身上寻得的灵感,有意无意透露给她父亲。他没有一步步教坎贝尔先生怎么做,他们一拍即合。是他一开始就留下后手,将锁住她的最后一根绳索缠在自己的血管上。
这就是威慑的意义所在。在遗嘱未真正生效时,这是一个没有思想负担的手段,并不高明,却很有效,毕竟就是吓唬继承人而已;但遗嘱真的生效了,就像玩笑话成真时变了味道。
威慑演化为威胁,演化为一把陷入脖颈的刀,逼她立刻做出选择。她的眼神想要撕碎他,将他像一只浆果碾成烂泥,再扔进无人知晓的暗河里。
她想杀了他,想把之前所经受的一切暴力加于他。
她又问了一遍:“是你做的,对不对?”
“是。”
他从容又冷静地坦承。
“是我向你父亲提出的建议。这是一个威慑,就像我的母亲对西里斯那样。”
雷古勒斯没有试图把过错推给那一抔永远沉默的骨灰——即使他知道,在这句话之后,他在她眼中,和一抔骨灰也没有本质区别了。
“……这就是在排除了和你有关的一切嫌疑后,你才来找我的原因?”
“是。”
凯瑟琳闭上眼睛。
遗嘱内容很短,资产已经经过清算,她的名字就在里面,只有一个条件。这听起来荒唐无比,细想又缜密无比。
第一,遗嘱生效时,她已经成年,不需要给她留必须留给未成年巫师的一部分。她瞬间想到另一件事:沃尔布加用遗嘱威慑西里斯的时候,也是他刚成年的时候。
第二,附条件遗嘱受巫师法保护。结婚的条件内容合法,还很常见,威森加摩绝不会驳回。
第三,这笔钱现在在古灵阁手上。古灵阁像叼着肉的狐狸,宁肯自己一口吞下,也绝不会让她以任何不合法的手段带走一根毫毛。那笔钱在古灵阁手上待得越久,带来的利润越多。
——但威胁建立与否的根本在于,她有西里斯那样的勇气和无畏,放弃这笔遗产吗?她真的很在乎这笔之前从未在意过的钱吗?
雷古勒斯也知道这一点至关重要:她是个怎样的人?她有着怎样的决心?她是否有可能走上另一个极端?……他每夜思考,都无从得知,导致他脑中对下一步的落处永远游移不定。但他走出了这步棋,就势必假设通往成功唯有一条路——就是他选择的这一条路。
别让我的生命里出现第二个西里斯式的灵魂,我黑暗的主人,别让我在光荣之外满盘皆输。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她停顿几秒,继续说道。
“我在想一个梦中常常出现的地方……因为某种诅咒,被关在一个无人的洞穴里,落入一条没有水的暗河,被无数阴尸的爪子撕成碎片。”
他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也开始想象出现在她梦中的场景——那会是个美好的死亡地。
他问得有些奇怪:“如果你在一旁,你会做什么?”
她很肯定:“我会把你的一捧血液溶进水中,头也不回地离开。”再找来所有媒体报纸,宣布她成了寡妇,急需招募新男友。
他长舒一口气:“谢谢……这几天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他等待她用那双望向别人时,总含情脉脉的双眼望向他。片刻后,她抬头了,眼底漆黑一片。他几乎迷失漆黑中。
“……我需要回一趟巴黎,把我父亲带回故土。”像镜面反射,她用和他相同的眼神,那种充满等待的眼睛凝视着他,“我只是告知你这一行程,并不在乎你在想什么,雷古勒斯·布莱克先生。”
他没有立刻回答。
她勾了勾嘴角,声音里有发酵谷物的气味,如火焰般呛人。
“你是怕我一去不复返吗?”
“现在并不适合长途旅行。”
凯瑟琳笑了笑:她的猜测是对的,他害怕了。
她知道他在害怕,他比所有人都缺少自信——或许因为他并不稳操胜券。她回想过从前和他的每次见面,守口如瓶得像一块无字碑,就连色彩也未从他眼中显露,以至于她从未提起警惕。
直到古灵阁寄来遗嘱的这一刻,他最后一张底牌才被揭开。
反过来想,他一定是位优秀的大脑封闭家。
“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把手中的信揉成一团,酒杯翻倒,小麦酿制的大雨倾盆而下,打湿了羊皮纸和空气。她拾起父亲的最后一封信,扔进壁炉,当作火引子。
在欢快的爆破声和火花四溅中,她托着下巴,侧脸看向他,陈述得极其缓慢。
“雷古勒斯·布莱克先生,有什么好害怕的呢?猎物已经落入你的陷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