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祈走出棚子,步入雨里,闭眼仰头,让雨滴清洗肮脏的身体。
天空依旧阴沉,稀稀疏疏的雨滴像哀怨的泪,回旋着,伴着微风,轻落在少年肌肤上。如今已经入秋,雨带上了几分凉意,乌祈不禁打了个冷颤,没有在意,忍着寒意,让这种不适作为刚刚退缩的惩罚。
慢慢的,也许是错觉,也许是习惯了寒冷,感觉雨水暖和了起来,至少淋在身上不觉得难受。暴露的伤口被清洗后,不再刺痛,反倒有种愈合的酥麻。这秋雨舒服到乌祈竟生出些许困意。待身上没有那种黏糊糊的感觉,方才准备离开。
临离开前,乌祈回头再看了一眼小巷,依旧是普普通通的棚子。白衣的女子,被救的犯人,都如同梦境一般,没有任何痕迹。不知为何,乌祈心里涌上一阵委屈,他还想再见一次他们。他想问问该怎么觉醒,也许未来能在这改变。
白衣女子眼神复杂地目送少年离开,平举的手也放下,刚刚她把水元力融入了雨中,这甚至都算不上元术的动作不会引来追兵的注意。为了两个陌生人差点搭上性命,真不知道是勇敢还是傻。女子微微叹了口气。
巷子周围,不同的元力波动传来。城主府的人已经明白逃犯的元技可以屏蔽传统的视觉和精神力探查,因此转而释放元力,判断有无元力反应,来确定逃犯所在。
这正是女子元技弱点所在,万幸的是,史益所带的小队从小巷离开,让其他人误以为小巷已经被搜查过,没有再来进行元力排查。不然,女子被发现,尽管她可以对抗境界不高的搜查者,但战斗必定会引来高手,就像刚刚城主几乎瞬间就到场。阴差阳错间,乌祈真的救了女子一命。
又过了两个时辰,凤山城方解除了通行禁忌,乌祈祈祷是城主府的人放弃了,而不是女子被抓获。
待浑身湿透的乌祈回到自家屋门口,已经入夜,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香气。看来母亲和哥哥已经回来了。
推门进屋,屋里只有一盏油灯释放出摇摇晃晃的黄光,没有人。乌祈揭开锅盖,里面的米粥已经煮烂了,看来已经煮了很久。母亲和哥哥应该早就回来了,去哪里了?乌祈刚想着。门再次被用力推开,走进满脸疲态的妇人和青年。
他们脸上的担忧在看到乌祈便消失不见。
“你这臭小子去哪里,吓死我和你哥哥了。”蒋善兰还想呵斥一顿,但看到乌祈身上湿透,还有三三两两的伤口,知道性格冲动的小儿子又被人欺负了,又急又心疼,眼泪都落下几滴。一时间又想拿毛巾,又想拿药油,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乌祈看到母亲急得团团转,心里内疚,连忙安慰说自己没事,腾出手来帮忙。
尽管疲惫仍腰背笔直的乌德先看到弟弟没事,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也松了口气,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在一旁为三人拿碗盛粥。
“我和你哥哥去问村里人,听说都封城了,想到你可能还在城里,真的吓死了。”蒋善兰给乌祈夹了好几块腌肉。
父亲判为罪犯,村子被加税一年,村民都不待见自己家,母亲和哥哥还要挨家挨户询问,肯定招了不少白眼。乌祈鼻子不免有些酸,连喝了好几大口粥才把嘴边的哽咽压住。
“慢点喝,慢点喝,锅里还有呢。”蒋善兰又看到乌祈身上的伤痕,又不免唠叨起来,“你是不是又和其他小孩打架了。”
“是他们先挑事的!”乌祈不自主提高声量。
“那你赶紧跑呀,能躲就躲,你还想一个人打趴他们好几个人不成?”蒋善兰责备道。
“我倒认为阿祈打的对,对那些地痞流氓,你越懦弱,他们越过分。”乌德先插嘴,还压低声音,“不过,你不能想着打赢他们全部,要专对其中一个使劲。”
“你怎么还鼓励弟弟去打架呢!”蒋善兰气不过,作势要打乌德先,乌德先嬉笑着抱头躲闪。
“因为父亲的事,我们在这的确不受待见。”乌德先这番话让小屋顿时陷入了沉默,在这半年大家都尽量避免谈及这个话题。乌德先暗中观察了下其余两人的表情,继续说:“今天我有个工友听说我家是在坛根村,他说他想来投奔这里的亲戚,问我愿不愿意和他换房子。”听到这里,乌祈和母亲眼里都有亮光闪过。
乌祈一家早想离开这村子,可置办新房屋需要钱。他们没日没夜工作也就能勉强维持温饱,哪来多的积蓄。
“真的吗!”乌祈自然是喜出望外,不用再遭受接二连三的骚扰。
“那里环境怎么样,会不会很偏僻?”蒋善兰也很高兴,不过考虑的还是多点。
看见母亲和弟弟都颇有兴致,乌德先也高兴。“我今天去看了下,离城更加远了,房子也比我们这的要小一点,不过,门外就有一口井,挺方便的。而且那边村有个老铁匠在招学徒,阿祈去学一门手艺也好。”乌德先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三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换房子的事宜,大家持赞成态度。其实大家都对生活了如此久的老房子有感情,但无奈邻里街坊的敌视让他们饱受困扰。如今有这样一个契机可以开始新生活,自然对未来充满乐观。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离门最近的乌德先站起身去开门,疑惑这么晚了会是谁。木门打开,一名男子携着晚间的冷风,闯入乌德先的视野。来人眉毛细小,嘴唇浅薄,看起来阴沉无比。
“大……大人,有什么事吗?”乌德先不认识眼前的男人,但他衣着华丽,不是村里的人。
史益没有马上回答,目光跨过了乌德先,落在桌后的乌祈身上,冷笑一声。
史益被城主史容烽命令回家后,被他父亲狠狠责罚一番,他的其他兄弟听说他私自带人出去搜捕罪犯,自然想到他想偷获功劳在父亲面前博得好感,少不了冷嘲热讽。堂堂东域最大的家族,居然让私自觉得的御元师在眼皮底下救走了俘虏,简直是最大的屈辱。而史益的独自行动,成为失败的借口,人人都认为是他在包围网合拢前就惊扰了逃犯。
史益更加恼怒,只想到若不是今天被那小鬼干扰,凭他的“循风觅”必然能找到罪犯。史益已然尽数迁怒到乌祈身上。他派人调查乌祈的下落,意外得知乌祈父亲也是私自觉醒的御元师。
如此一来,杀他就有理由了。私自觉醒御元师的儿子,包庇其他的御元师,被发现后欲反抗被击杀。非常合理。
“告诉我逃犯的下落,说不定还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史益冷冷道,晚风涌进屋里,油灯摇曳的火光忽明忽暗。
“我根本不认识她!”乌祈回答,没留意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带有颤抖,紧张之下说的话也有漏洞。
“大人大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阿祈,不,乌祈他一直都很乖的,他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替他向你道歉。”乌德先虽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感受到来者不善,微微横移,与母亲一起挡到史益面前。
史益闻言,脸上居然浮现了阴沉不定的笑容,斜着眼睛看了乌德先一眼。“谁允许你说话了?”史益左手轻挥,就像把眼前的蚊虫随手驱散。
乌德先一愣,身体摇晃了几下,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细不见的血线,随即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无力地倒在地上。
“德先!德先!”母亲冲上前用手按住乌德先脖子的伤口,痛哭着祈求能得到回应。
回答她的只有气流穿过血液的“苛苛”声。往外喷涌的血透过指缝,在地下汇成血摊。
乌祈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呆滞在原地,直到母亲的哭嚎,和蔓延开的鲜血冲破了他的理智。乌祈愤怒的吼叫,如同一只疯狂的野兽,撞开桌椅,冲向史益,拔出小刀刺向史益。
史益冷笑着举起右手,五指虚握。乌祈被无形绳索束缚,冲势止住,跌倒在地徒劳无功地挣扎。史益上前一步,伸手要把乌祈抓起。
“不!”一旁目睹着一切的蒋善兰双手想要抓住史益的手,一向温顺的她恨不得用牙齿撕咬。史益厌恶地皱起眉头,左手凭空出掌,暴烈的风压击中蒋善兰,身体如同破麻袋一般飞出去,砸在土墙壁上,没了声息。
乌祈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嘶哑地哭喊着,无能为力地看着亲人被杀害。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半年前,眼睁睁目睹父亲被烧死。
“我会让你流血流个够。”史益对杀了两人毫不在意,看着痛苦的乌祈,心情轻松不少,对接下来的折磨满怀期待。
他正要伸手,屋外传来人栽倒的声音,疑惑地回望。原本立于门外候命的两个卫兵满脸青紫,布满冰屑,站立着却已没了气息,而另外一个是御元师的旁系贵族倒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柄冰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