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宋婷橦和玖雨挤一张床，乌祈则睡在客房。
窗外又下起了雪，天空轻挥毛刷为大地上色，雪花积压，窸窸窣窣，伴着偶尔的几声虫鸣，催人入睡。晦暗的月光，将飘落雪花拉成长长的灰影，在客房的墙上起舞。
乌祈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尽量不去想明天去见许凛的事。暖意从每个毛孔渗入身体，全身的元力都变得懒洋洋的，不愿动弹。今晚就不修炼了吧。乌祈起了倦意，思维变得缓慢。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乌祈觉得不对劲，太安静了。虫子的叫声，屋梁被雪压弯的咔嚓声都没有了。半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没有半点月光，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身后传来说话声。那人很远，压着嗓子，呢喃细语。前方又有哭声传来，哀婉万分，悲惨欲绝。头上似乎有人在窃笑，痴愚癫狂。
声音不断增多，耳边传来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哀嚎，狂笑，窃窃私语……。无尽的黑色翻涌，似有人影浮动，却毫无生气。
乌祈没有一丝慌张害怕，反而有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居高临下，闲庭信步，毫不在意周围的魑魅魍魉。
鬼影重重，却无法靠近一步。
直到一位女子出现在他眼前，身穿古典长袍，面色苍白，身材消瘦，眼神却秋波流转，包含深情。
她是谁。
乌祈不认识眼前的女子，却突然无端泛起极度的哀伤，悲伤凝成实质，让胸口阵阵抽痛。女子含笑，莲步轻移，慢慢靠近。乌祈心情复杂，悲伤、喜悦、愤怒、痛心……像是无数的线团生拧在一起，最后汇成了名为爱意的温情。乌祈向女子慢慢伸出手，耳边的低语开始清晰，黑影的恶意刺痛肌肤，寒冷如刀割。
乌祈的手掌碰到了女子苍白瘦削的脸，触感出乎意料的温软。
“耍流氓是吧。”嗔怒的声音冲散了眼前黑暗，乌祈手腕剧痛。
“哎呦。”乌祈不禁痛哼出声，眼前是宋婷橦愠怒的样子。
不知是羞还是恼，宋婷橦满脸通红。她本来打算叫乌祈起床，来到床前，突发奇想，打算掀开被子，让他感受一下北域冷气。
宋婷橦刚微微弯腰，伸手抓住被沿，乌祈搭在被子外的手便抬起放在她脸上。以宋婷橦星辉境的修为，莫说乌祈这缓慢的动作，就算是突然偷袭，她也完全反应得过来。但不知为何，宋婷橦心里被一股莫明的情绪填满，千丝万缕，乱人心绪。直到带有暖意的手掌贴到脸上，宋婷橦的错愕才被愤怒替代。
宋婷橦直接扣住乌祈的手腕，发力扭转。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我以为还在做梦。”乌祈醒来第一时间就看到宋婷橦的脸靠在自己的手上，不不不，应该是自己摸了别人的脸。马上就联想到梦里的动作，心里有愧，此时吃痛也不敢反抗。
“在梦里就能当色狼是吗！”宋婷橦误会了他的意思，脸更加红了。见面第一天就梦到对方，这种事还敢说出口？难堪催生怒意。她双手齐出，抓住乌祈领子，直接将其从床上拎起，就要把衣着单薄的乌祈直接从窗口丢到外面雪地。
乌祈慌忙想要解释对方不是她。话还没出口，宋婷橦动作突然停住，手上的力道减轻，乌祈赶紧趁机抽身。宋婷橦别过脸，有些手足无措地离开房间，窝火地说：“男子汉咋还哭了，可别说我欺负你。”
哭？乌祈忽觉脸上发痒，像是小虫爬行，举起酸痛的右手抚过，指尖留下点点泪迹，脸上一片湿凉。
……
乌祈洗漱完毕，走入饭厅，看到桌上摆着一盘白粥和一碟腌菜。只有宋婷橦黑着脸拿着碗盛粥。乌祈咽了咽口水，左右看了下，没有看到玖雨的身影。
“别看了，今早四神会有事找师傅。她交代完事情便走了。”宋婷橦头也不抬地说。
“今天早上的事……”乌祈没法看出宋婷橦情绪，觉得还得主动解释一下。
“不用说了，什么也没发生，你什么都没记住。”宋婷橦没好气地打断。
乌祈讪讪作罢。
两人用完早餐，收拾好餐具。宋婷橦突兀地开口：“你真的要去找许叔？想要拜他为师？”
“嗯。”乌祈昨晚已经想好了。
“你知道‘师傅’意味着什么吗？”
“传授技艺？”乌祈不是很确定。
“没有这么简单，在御元界，师傅不仅仅教知识，他在某种意义上是徒弟另一位父母，会引导徒弟追寻人生道路，代表道的传承。”
乌祈没有说话。
“你了解许叔吗？我不知道为什么师傅要推荐你选择他，但……你的师傅应该是你生命最重要的人之一，不能仅贪图他强大的元术。如果你随随便便做出选择，你一定会后悔的。”宋婷橦直视乌祈眼睛，没察觉到语气里多了几分焦急。她实在没办法认为许凛是位合格的师傅，她有位朋友也因仰慕实力而曾拜入许凛门下，如今修为停滞，茫然无措。
乌祈沉默良久，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为什么要成为御元师？反反复复地运转元力，吸纳天地元力，这些都无比枯燥。”
“当然是因为……因为……”一直心直口快的宋婷橦此时也纠结起来，道：“为了赚很多的钱，然后去王国的各个地方看看，不想一辈子只待在镇子里，还有探索元力也挺有趣的。”
乌祈突然非常羡慕宋婷橦，如果我没有遇到那些悲剧，我会不会也有这些细碎的目标。想要赚点钱、娶个隔壁村的媳妇、买多几亩耕地……然而，这些都不会存在了。
“我是为了杀人，我所学都是为了复仇，我的家人已经都不在了。”乌祈说，没意识到声音带上些怒意。他明白宋婷橦的好意，她不想让自己踏入许凛这个名声扫地的师门，哪怕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为了感谢，乌祈决定实话实说，尽管这样会再次掀起血肉模糊伤疤。
宋婷橦一下僵住，不由得想起了先前乌祈脸上的泪，罕见地出现了愧疚的表情。所以师傅一直没有说乌祈的身世。而我一直都干了些什么。回想起自己对待乌祈的所作所为，宋婷橦无地自容，嗫嚅半天，最后斩钉截铁的说：“以后在镇上我罩着你！有什么事来找我！走，带你去找许叔。”
之前也不全是我的错，以后好好弥补就行。宋婷橦在心里宽慰几局。
乌祈看到对方正义凛然的态度，哑然失笑。她虽然偶尔暴躁，但也善良直率。
两人这次没有走森林，而是直接沿着小路，来到一家店铺前。店铺上挂着实木招牌，刻“百珍汇”三个大字。门前围满了人，热热闹闹。
“是这吗？”乌祈问。与他想象中的修炼元术地方严重不符。不说位于深山仙气飘飘，宁静致远。起码也得大隐隐于市，为红尘中一番净土。
“是的。”宋婷橦回答。
乌祈两人挤上前去，看到一男一女正在交手。双方仅用拳脚，招招精妙，你来我往，打得呼呼作响。男子突然抓住一个破绽，左腿横扫。女子身体失衡，中门大开，眼看就要被打中要害。千钧一发之际，女子周身泛起金光，瞬间将男子逼退。
女子重新站稳，面向围观的群众，脸上洋溢着自信大方的笑容，说：“生死之间的关键时刻，总是运转元力太慢，元术无法及时使出。脉器‘山侯铠’无需繁杂的元力运转，只要一念间，就会成为你最后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