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从这里带走崔彻,并不容易。其一,杏子坞是座小山,行马不便。其二,山底下是湖泊,需坐船才能到达最近的木樨镇。
平日里,它是依山傍水的人间仙境,可一旦涉及逃婚,总有种插翅难飞的感觉。贺初一边等新人出现,一边静待这场背水一战。
王熊也在宾客里,本来心情不错,心说,别看崔彻精得像只妖物一样,最终不还是逃不出崔恕及崔氏家族的手掌心吗?可远远看了她一眼,心情又莫名地糟糕起来。
贺初神色镇定,眼中却隐约有股杀气。她会放弃崔彻?自然不会。她会做崔彻的平妻?也绝无可能。难道她来打算故伎重演,带走新郎?
她这是疯了吗?王熊在心里悄悄为她捏了把汗。
新娘被迎进府,按照沃盥礼的习俗,崔彻要在南面,由新娘的侍女浇水洗手。
他的气色比在安都红润,眼观鼻,鼻观心地执行仪式,眉目之间难掩喜色。
水流中,他的手指好看得难以形容。
接着,新娘在北面洗手,之后就是拜堂成亲了。
时间紧迫,下一息,贺初衣袂生风,芙蓉剑一闪,架在崔彻颈间,扬声道:“今日婚礼取消,新郎跟我走。”
宾客的嘴全张成了o型,抢亲?
接着,立刻炸开了锅,有人认出了贺初:
“那不是长宁公主吗?她怎么回回都在新娘洗手的时候抢亲,就不能换个抢法吗,就不怕遭雷劈吗?”
“抢章家大郎那回是初春吧?大半年都过去了,怎么还没找到郎君啊?啧啧,说到底,就是缺男人闹的。”
“真可惜,若是你家二娘在就好了。让她好好看看,长宁公主就是前车之鉴啊。她成日里挑三拣四,不如早些嫁了。耽误了婚事和大好年华,难保不会落得像长宁公主一样心理扭曲。”
贺初:“……”
“我们走。”贺初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
她向前迈了一步,崔彻却没跟上,芙蓉剑差点伤了他的脖子,众人一声惊呼。
崔彻静静道:“今日是臣迎娶青瑶的日子,不能跟殿下走。待臣和青瑶拜堂成亲之后,再向殿下请罪,自罚三杯。”
贺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这是被要挟了,还是被下药、把脑子吃坏了,亦或者,这个时候还需要演一演?
两人僵持片刻,她拽崔彻的胳膊,又道:“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崔彻岿然不动,目光从裴青瑶处悠悠转了过来,注视着她,神情冷漠,“殿下,请自重。殿下身份尊贵,需顾及自身名节,做天下仕女的表率。”
贺初心头一颤,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某种进退不得的僵局。
两个月来,崔彻似人间蒸发,和她派出的亲卫一起杳无音讯。
她的注意力一直在计划他们如何逃出杏子坞这件事上,却从没想过,崔彻不走了。
崔恕走了出来,向贺初行了一礼,从容道:“上次见到殿下,还是夏日里九郎携殿下来杏子坞的时候。九郎是殿下的老师,殿下是为老师不平,想帮着九郎逃婚吗?可他和青瑶自小结下的情谊,远非他人能比。若非他自己心甘情愿,谁又能逼迫得了他。”
老大人说话极其漂亮,一则在众人面前点明她二人的师徒关系。二则替她惊世骇俗的行为转圜。三则,意指今日婚事,崔彻纯属自愿。
果然,周围又炸了,议论纷纷。
“听说崔九郎收了个学生,原来是长宁公主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啧啧,世风日下,这是不伦之恋。”
贺初想,难道崔彻真得变卦了?以他的性子,的确如老大人所说,若非他自己心甘情愿,谁又能逼迫得了他。
一直跟在崔彻身边的迭湘,从荷包里掏出一只物件,砸到她身上,“好不要脸,还给你。”
迭湘的力道一向大,那物件的棱角擦过贺初的下颌,落在地上,一角沾了一星鲜血,在光线中格外刺目。
贺初定睛一看,是一只方形积木。是她初见迭湘时,送出的整套积木中的一只。
她用脚把它勾到近处,拾起它,木木地握在手里。
迭湘奉崔彻为唯一的主人,如此一反常态,难道他真得变卦了,移情了?
她想起,崔彻临走前的那晚说过的话。
他说:你要做的,就是相信我。不要信你所看到的,更不要信那些众说纷纭。只要你出现、你开口,我一定跟你走。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茶花林里和裴青瑶拥吻的那个人。
难道眼前此人,并非崔彻,而是茶花林里的那人?
这个念头几乎将她震得粉碎,那崔彻呢?
多智近妖、无所不能的崔彻被取代了?如今他到底在哪?究竟是生是死?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新郎,其身量、容貌、甚至声线,与崔彻别无二致。
她心急如焚,掌心被积木的尖角戳得生疼。
她低下头,蓦然想起这套积木实则有六种形状,方、钝、锐、圆以及半圆,其他都是实心的,唯有方形积木的内里是空的。
她按下那处金属件,扫了一眼。果不其然,里面嵌着一幅极小的画。画法拙稚,有两匹马,乃是她的乌云托月。
透剑和天涯……迭湘画它们做什么?
她想起迭湘曾想抚摸天涯,却被崔彻立刻阻止的事。
因他误以为,天涯是性子桀骜的透剑。
她说过,万物皆有差异,不可能一模一样。还说了两匹马的区别。那日,迭湘分明没见过透剑,却拍手道:原来是这样,果然有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