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古以来,刀尖舔血的细作都不好做。
在明熹四年的这个秋天,不知为何,布日格发现了沈惇的存在。
“怎么办?”徐锦南顿时失色,他喃喃自语道,“若是布日格发现了,那他岂不是知道我们已经清楚了狼王大军的动向,原本布好的防线怕是要出问题……”
秋泓捏着信,久久未说话。
他的指缝间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也或许只是心理作用,可一旦想起这封信或许是沈惇被捉入大狱前拼死送出的,秋泓心底就忍不住打鼓。
布日格是如何发现他的?
是自己在安州所说的话,导致布日格留了心吗?
还是上次因心急,为了反攻,不顾沈惇的警告,再次送信的缘故?
秋泓颠三倒四地想了许多,想得他心向下沉,扯得胃又痛了起来。
徐锦南见秋泓撑着桌子,直不起腰,赶紧扶他坐下,又把杨旺煎好的药送到面前:“师兄莫急,沈先生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秋泓眉心紧蹙,斜靠在桌上,要去翻找布防图。
徐锦南忙替他把地图从一叠奏疏下抽出,铺开展平:“现在王老将军在前线督战呢,就算是北牧人有什么动向,也瞒不过王老将军的眼睛。若是师兄不放心,或许……可以把陆将军从南边调过来。”
徐锦南这话算是说到了秋泓的心坎上,可他又不得不回答:“得等到形势彻底扭转,由王老将军上疏请兵才行。”
这话不假,若是秋泓擅自调动陆渐春,半个月前朝中才被都察院压下去的反对之声就会再起,到那时,别说北伐了,就是南边如今还在进行的民兵收征一事都会受到阻碍。
“明日是大朝会吗?”秋泓忽然问道。
“明日十四,后日才是大朝会。”徐锦南回答。
“那正好,”秋泓说道,“你去找钱奴儿给陛下递信,让他赶紧从始固山回来,今晚廷议。”
徐锦南一怔:“可是……之前陛下说要在思云行宫住上七天,为前线大军祈福,若有奏疏,具送往行宫处理,廷议也要待等回太极宫后,再做处理。”
“前线一刻,瞬息万变,陛下今日还在庆贺大捷,明日兴许就能收到大败的折子,这种时候,不留在宫里,出去做什么?”秋泓气道,“你抓紧时间送信。”
徐锦南心里不敢不从,嘴里却又要为祝颛争辩:“师兄,陛下也是为民祈福,你这么做,怕是要驳了他的面子。况且,况且廷议不廷议,也不是那么……”
“我要想办法请命去前线。”秋泓打断了徐锦南支支吾吾的解释,他说道,“要想现在就把陆问潮调去两俞两怀,得我到了前线才能开口。”
徐锦南下意识道:“师兄,你去前线做什么?不过是给王老将军写封信的事。那帮人要说你勾结武将就说好了,有我在都察院,他们掀不起风浪的。师兄,现在马上要入冬了,你又一直病着,跑去前线,怕是撑不住的,还是……”
“溯渊,”秋泓摆了摆手,“你得明白,现在的肆意妄为,来日都会成为我落入井下时投向我的石头。那帮被我卡着脖子要钱的皇室宗亲得罪了也就罢了,朝堂上站着的文官们若是也被我得罪了一个遍,那我以后拿什么立足?淫威还是权势?”
徐锦南沉默了。
“去送信吧。”秋泓说道。
这日傍晚,千不情万不愿的祝颛从始固山启程了,他终于赶在暮鼓前,回了太极宫。
可还不等皇帝陛下用完晚膳,秋泓就火急火燎地把人请到了飞霜殿,并又找来了已经散衙回家烤暖炉的长缨处总领大臣王一焕、吏部尚书赵敛、兵部尚书唐彻、户部右侍郎汪屏以及徐锦南。
他们,是整个南廷中唯七知道沈惇与秋泓通信的人。
而知情人之一祝颛,则坐在龙椅上,左摇右晃,神色萎靡,时不时向后面的寝殿看去。
很显然,他去思云观里寻了点爱好回来。
不过祝颛此人好就好在很听话,他从前听沈惇的话,没有沈惇就听秋泓的话,秋泓说往西,他绝不往东南北。
而近日,皇帝陛下又展现出了一个优良品格——听太子的话。
只见此人乐呵呵道:“秋先生,钱奴儿说您请朕时,朕还不大乐意,谁知太子聪慧,说秋先生要议的必是国家大事,不能耽搁,一定要朕赶紧回来。”
这话说完,侧殿探出了半个小脑袋,正是今年刚过七岁的祝微。
小太子咬着嘴唇,抓着大伴的手,好奇地往殿中看去。
秋泓回头时,正巧对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他满怀渴望地望向秋泓,似乎在期盼秋先生能毫不吝啬地给他一句夸奖。
但秋泓只是飞快移开了眼睛,随后躬身施礼道:“陛下深明大义,教导太子有方,是臣等之幸。”
说完,他不等王一焕等人唱和,便接着道:“陛下,沈先生出事了。”
祝颛正美滋滋地沉浸在秋泓难得一次的表扬中,忽地听到沈惇出事,他一惊,差点从龙椅上摔了下来。
“出,出什么事了?”祝颛慌张道。
秋泓沉默了一下,回答:“洳州之战前,沈惇为我们送信的事,被布日格台吉知道了。”
“这,这沈淮实怎么这么不小心?”
“完了,布日格此人心狠手辣,从不对背叛之人手下留情……”
“这可怎么办?”
大殿上顿时议论纷纷,有人真心担忧,有人假意附和,但更多的人在等待秋泓的下一句话。
可秋泓今日似乎不是来说这件事的,因为,他的下一句话是:“为了防止布日格偷袭我军原本布好的防线,臣想请命去北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