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柱瞥了一眼他那伪装成诗集的公文,指了指钟菱,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可能是太累了,一早带去的东西全都卖完了。”祁珩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又指了指眼睛:“她估计还没有完全习惯,夜里没有睡好。”
柴房外的刚栽种下去的艾草郁郁葱葱,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泽。
钟大柱走到钟菱身边,看着她眼底的阴影,脖颈上的蚊子包,还有薄纱衣袖下,白嫩手臂上的淤青。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看不懂钟菱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的摆摊赚钱。
就像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懂钟菱为什么能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这样决然的放弃唐家的一切荣华富贵,跟着他回乡下。
她的身上有太多秘密了……
一旁的祁珩悄然合上书,将钟大柱复杂的目光尽收眼底。
……
钟菱完全不知道她睡着的时候生了什么。一觉醒来,她干的第一件事情是数钱。
第一天一共赚了四百八十文。
钟菱细算了一下,等到口碑和名声都打出去后,肯定能够再高一些。
她要收鸡蛋、胡瓜和藕的事情,在里正的介入下,由阿宝做牵线人,帮着钟菱安排了。她给的价格公道,村里人也乐意卖给她。
煎饼的大部分准备工作并不复杂,第二天早上做就行。就是这茶叶蛋,必须煮够了时间,才能入味。
摆过一次摊后,钟菱在备菜阶段也略微做了调整。比如白水煮好蛋后,要敲得碎一点,才方便剥。于是她抱着个大盆,一边磕鸡蛋,一边扯着祁珩讲赤北军的事情。
“我只知道,当今圣上是十年前那场动荡后即位的。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你……”祁珩吸了口冷气摇了摇头,这一点上钟菱倒是符合娇小姐不问世事的人设。
“十年前蛮夷入侵中原,勾结朝中大臣,而先帝被蒙蔽,导致西北大半领土被侵犯。”
钟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当时朝中局势昏暗,内斗也非常严重,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自己谋利,没有人管领土和百姓。而赤北军则凭借非凡的作战能力,脱离了朝廷的指挥,守住了蛮夷入侵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难怪村子里的人对赤北军如此的维护,钟菱下意识的朝着钟大柱房间的窗口看了一眼。
“因为赤北军的驻守,导致蛮夷的企图久久未能达成。赤北军是兵农合一的军事体制,于是蛮夷勾结朝中大臣,以优待之名,将眷属们哄骗到京城附近叫做樊城的一个县城里。”
“人质?”
“对。双方最后没能达成妥协。蛮夷屠城,而赤北军也杀红了眼,以一种不要命的打法,生生攻下了樊城,也将蛮夷脑斩杀在此。而与此同时,朝中蛰伏的一股力量动政变,斩杀了被蛮夷笼络的大臣后,拥护宗室里的一个孩子登上皇位,就是当今陛下。”
钟菱皱着眉头,总觉得他说的这段过去莫名的很熟悉,在那粗略带过的两句话中,似是有什么细节,在她已经遗忘的空白记忆里,蠢蠢欲动的要钻出来。她放下勺子,悄悄捂住了跳的过快的心脏。
“那我爹……在这个故事里有名字吗?”
这个问题倒是问到祁珩了,他低头思索了一下,在他看过的一长溜的名单里,根本没有出现过“钟大柱”这个名字。
“赤北军精锐,但是人数也不少。最出名的是主将钟远山和副将纪川泽。”
“嗯?”钟菱眼前一亮,“我爹也姓钟,他有没有可能就是主将呢?”
祁珩摇了摇头:“不可能,如果钟叔就是主将,那你不可能是他的女儿!”
第9章
钟菱猛地一皱眉:“为什么?”
“因为双方对峙到最后,蛮夷气急败坏……”祁珩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嗓子堵得厉害:“他们在城墙上,当场斩杀了钟将军的妻女。”
啪嗒——
钟菱手中的勺子掉到了地上,她的目光直愣愣的,完全失去了光彩。明明是酷暑的天气,可钟菱却觉得脊背一阵凉。
眼前一片黑,掺杂着大片的鲜红。好像有很多人在耳边扯着嗓子,嘶吼着听不清楚的话。
脑袋里传来绸缎破裂的脆响声,剧烈的疼痛逼得钟菱抱着脑袋,她将头埋在手臂里,脊背猛烈地起伏着。
像是极力在将自己从黑暗中拉扯出来,又像是在努力走进一段已经被忘却的回忆里。
“钟菱!”
祁珩被眼前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一把抓起手边的拐杖,也不管自己方不方便了,一瘸一拐的上前查看钟菱的情况。
她的手很凉,凉的不像一个正常人的应该有的温度。
“钟菱!钟菱!”
祁珩握住她的肩膀,将温度传递过去。他一遍一遍喊着钟菱的名字,企图将她从梦魇的状态中唤醒。
终于,单薄脊背颤抖的幅度逐渐降低。钟菱缓缓的抬起头来,满眼的泪痕。
“你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事情了吗?”
钟菱眨了眨眼睛,花费了一点的时间,才认清楚眼前的人是祁珩。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却没能出任何的声音。
祁珩拄着拐杖,取来水缸递到钟菱的嘴边,看着她慢慢地喝下。意识清醒后,眼中的迷雾也逐渐散开,恢复了往日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