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全部,我听了一耳朵,别的没记住,”许愿叹了口气,伸手想拍拍江驰肩膀,又因为扯到伤口而不得不中途放下手,“天湖区戒毒所的那份假档案,我现在只知道这个。”
江驰沉默下来,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愿见他不说话,又道:“我懂你,江驰。”
半秒后,江驰熄灭了烟,自嘲般笑笑,将烟随意地扔在地上。
懂我?
他站起身,像只被突然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里染上一丝愠怒:“你懂我?你懂个屁!”
“江驰,话不能这么说,”许愿无端被这么怼了一句,心里也有点生气,受伤部位的疼却让他有些力不从心,“从一开始你被冯局塞进我队里再到今天,空降一个月直到现在,你顶我几句嘴了?咱能好好说话吗。”
江驰气喘吁吁的,话说得急,自嘲般长长抽了口凉气,胸腔一起一伏,险些呛住。
顶嘴?空降兵?
为什么不能顶?就因为你是我领导?
“你对我的印象真的只停留在‘空降兵’三个字上吗!是,你是烈士的遗孤,你生来就比别人光荣!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就是个下地干活的,我活该卑贱活该低人一等!像你这种踩着别人鲜血当上领导的人我见得多了!你讨厌空降,我还讨厌靠自己父母上位呢!”
江驰浑身都颤抖起来,伸手死死攥住许愿的衣领,又道:“你说你懂我?你受个小擦伤全支队的人都要提心吊胆,所有人都紧张你,这样还不够吗?缅北的刀又刺不到你,子弹又打不到你,没了战友的人也不是你!你安安心心当你的领导,一年难得流一次血,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说你懂我!你践踏人尊严的方式,为什么那么卑劣!”
许愿顿住,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直接给气笑了:“卑劣?我?我怎么你了?”
江驰紧紧咬着牙关,把他衣领攥得更紧,自上而下俯视着他:“凭什么你能安安稳稳坐着队长的位置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凭什么你不用干任何事情就能得到所有人的爱戴和拥护?就凭你有个当了烈士的老爸吗!你哪里来的立场同情我!你哪里来的资格说懂我!许愿你配吗!”
“江驰!你给老子清醒一点!”许愿吼了回去。
江驰平复一会儿,眸光淡漠,自嘲道:“队长,您是不是觉得自己听了冯局一席话,就开始可怜我,同情我,甚至找到了指手画脚的立场?上午检察院的人刚来过,您就开始找机会关心下属了,是不是因为当领导的,都虚荣心作祟?”
许愿左肩的枪伤还在持续流血,疼痛几乎从整个左肩开始,席卷全身,他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无力一笑。
而后,他一把拍开江驰的手,用力说道:“如果我是你说的那种小心眼儿、只会对别人指手画脚的领导,那天我根本就不可能冒着危险把你接回家!你落在我家的衣服就不会被我用手洗得干干净净,你衣服里的那袋东西现在就不会在我房间的抽屉里锁着,你出事的时候我就不会处处护着你知道吗!”
这下,轮到江驰说不出话来了。
许愿没理会左肩因过于激动而被再度撕裂的伤口,深吸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双手按住江驰两肩:“如果我真是那样的领导,你现在还能坐在我旁边跟我吵架发脾气吗。换作别人不知道要给你穿多少双小鞋。我觉得有时候我已经对队里的人够好了——我不会容许任何人在我队里违规违纪,但我也决不会容许我队里的人受到半点非待。”
江驰不语。
许愿低声道:“我不管你衣服里那包东西怎么来的,我也不管你到底是为什么惹上了那群人。但凡有人恶意给你泼脏水,冯局和陈处会站在你这边,我也站在你这边,这不是同情,也不是什么虚荣心。保护公安战线上的自己人,这是原则。”
“队长”
江驰嘴唇动了动,嗤笑一声。
“照你的意思,你和冯局他们处处护着我?所以一直以来队里出了什么事都是我惹的,一直以来都是你们给我善后,是吗?所以我不是个好警察,对不对。”
“跟你说不通。我伤口疼,不想说话了,”许愿神色有些倦怠,抬手拍了拍江驰的头,又安抚道,“江驰,其实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人看低过你,你也别自己看低自己。”
而后两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下去,心里各自想着不同的事。
江驰的背后到底经历了多少,许愿无从得知。
许愿只知道这个人看上去比其他人都更加边缘化,而边缘化的结果就是,江驰的心理防线在一封恶意举报信飞进纪检监察办公室的那一刻起,就隐隐有了决堤的意思。
他是觉得寒心吗?
还是有别的想说的话?
“队长,我要辞职,”江驰喉结动了动,不知道敏感的心里又想到了些什么,突然干巴巴地说,“可能,这个岗位不太适合我。”
“你说什么?”
许愿满脸的不敢相信:“你再给我说一遍,你要干什么?辞职?”
“辞职。”江驰眼前突然起了一层薄雾,多少年来所有的委屈和自卑、挣扎与渴望,以及在缅北那段时间所有压在心底的沉重,悉数倾泻出来。
许愿斟酌一会儿,还是抬起右手示意江驰过来:“你到底有什么委屈,跟队长说还不行吗,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么信不过我?有你刚刚闹的时间,事情早就说开了!”
江驰看着许愿妥协的动作,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