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尽管讨伐的话儿说得漂亮,他躲闪地眼神却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显得外强中干起来。
他隔房的大哥,也就是钱家的家主,冷冷笑了一声,轻声问道:“那么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应对呢?”
那族老当然给不出什么有用的见解,当下张口结舌的窘态与先前振振有词的模样对比起来,愈滑稽。
钱家主无心为难他,默默移开眼神,看向下面的诸位子侄:“淮安传来消息,太子每至一地,必先夺取当地驻军军权,控制衙门和城门后再动手。这也是为何陈家明明事先收到了消息,却仍然无一人逃出。”
他嗓音低沉,但甫一开口,众人的目光仍是齐齐看了过来。
钱家主继续道:“太子能够成事,皆因刀兵在手。如今想要破局,便只能趁他还没顾上咱们家的时候,先下手为强,夺过本地驻军再做打算。”
周围的嘈杂戛然而止,众人被他大逆不道的言惊吓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滞地望向他。
半晌才有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可若是如此行事,岂不犯下了谋逆大罪?”
钱家主嗤笑:“怎么,你怕了?”
出声的那人连忙移开目光,回避与他的对视,钱家主索性看向所有人:“你们都怕了?”
直面家主的质问,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再出声。
尽管对这场景早有预料,但亲眼见到家中无论是老一辈还是年轻人,在家族生死存亡之际时仍然畏缩不前毫无魄力的模样,钱家主仍是难掩心底的悲凉。
他缓缓起身,目光徐徐扫过堂下诸人,对于他们躲闪的姿态不一语,径直转身离开了议事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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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余三家老宅的极尽豪奢不同,钱家的这座宅子,除了依山傍水占地广大之外,内部装饰与一般官宦人家并无区别,就连一族之主所居之处也不过只是一处小小的庭院。
院子里种植的尽是些寻常花木,隆冬一至,它们便顺天应时的枯萎了大半,唯有小径两旁的几竿竹子依旧青翠地站在原地。
钱家主推门进去,两个一团孩气的丫鬟听到动静急急忙忙从屋里迎了出来,歪七倒八地请安:“老爷回来了。”
见她们童稚可爱,钱家主倒是难得笑了出来,和煦道:“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厨下有新做的点心,都过去尝尝吧。”
两个小丫头喜得笑了出来,忙手拉着手一起跑走了。
直到望不见她们跑跑跳跳的背影,钱家主才收住了笑意,慢慢地踱步到了卧房门口,深吸一口气,轻轻推门进去了。
他的老妻本在窗前做女红,见他回来,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先为他宽衣。
曹陈钱罗四家互相通婚已有百年,钱夫人正是从曹家嫁过来的小姐,这些天曹家人遇难的噩耗接二连三的传来,可她神色温和娴静一如既往,甚至还与寻常人家的媳妇一样,会在窗下为他缝制中衣。
看着老妻不再年轻的脸庞,钱家主暗叹一声,不顾她震惊的眼神,抬手轻轻抚过那张脸上细密的纹路,轻声道:“按先前说的,让儿带着孩子们出去吧。慎儿是守灶子,怕是逃不开了。”
听他提起孩子,钱夫人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忧色,强笑道:“老爷在说些什么呢,情况未必就差到了这一步。”
见夫人对前景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钱家主轻笑着摇摇头:“我们这几家,不过是仗着有个好祖宗,在改朝换代之际见机行事,保住了家产,后面又连着出了几代有出息的子孙,这才侥幸养尊处优了近三百年。”
江南四大家族,都是在前朝末年间迹,又在大雍先祖起兵时站对了队伍,才能借风而起一跃成为盘踞一方的雄族。
大雍的历代君王当然忌惮他们,但是在他们眼里,与老祖宗一起马上征战打来天下的武将更加不值得信任。因此,就算军权是皇家手上最利的一柄刀,但因为武将这个满是倒刺的握把,绝世神兵也难以挥十成十的功力。
皇帝、武将、江南士族为的文官集团,就这么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稳定且俩俩互相恶心,就算皇帝们想做点儿什么革新,也都始终囿于框架之内,变革不了根本。
不过,本来稳定的局面,却在太子从北疆回来的那一刻,天平便已然倒转。
救冯家、退北狄、扬国威。
一套连招下来,太子已经成为了大雍武官集团实际上的领袖,调动起他们的力量来如臂指使,加之边关的威胁业已清除,他大可以心无旁骛地修剪起国门里旁逸斜出的乱枝。
钱家主久不出仕,对于朝中局势依然洞若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