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承却道:“不急。”见冯修微诧异地望过来,他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孤想先去给三哥上柱香。”
冯修衡去世四月有余,他死的时候还是大雍当之无愧的大英雄,理应在朝廷旌表下来之后风光大葬。可当时朝廷摄于柔然威势,不仅不愿意给英雄应有的名分,还要将整个冯家打为罪臣,其中也包括尸骨未寒的昭勇将军。
冯家人当然不愿意亲人连死后都得不到清净,要被泼脏水以罪人的身份下葬,西阳城的百姓同样也不肯让英灵含冤受屈。所以冯修衡一直停灵到了现在,至今没能入土为安。朝廷命官的丧仪都是有规制的,对于自家这种堪称违制的长时间停灵行为,冯修微理直气壮的很。
但听到太子要去哥哥灵前致祭,她又难免有些心虚,不过仍然是乖乖地将人带到了灵堂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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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灵前,先迎入眼帘的便是一轴绘着冯修衡容相的大影,画中人穿着朝服,手持象牙笏,剑眉星目,姿容俊朗,但这中规中矩的打扮与萧扶光想象中白盔银甲潇洒少年郎的模样还是相去甚远。
咦?打量着打量着,萧扶光却看出了一些不对劲:三品武官补子,好像不该用狮子啊……
对于红白之事,大雍人喜好大操大办,花的银子越多越显得有面子,风气如此,所以逾制之事屡见不鲜。
但本朝对于民间婚丧嫁娶逾制管得很松不假,可对朝廷命官管得那就堪称严苛,一丁点儿逾制都会被御史言官大做文章,曾经因此下狱抄家的不计其数。到了现在,京中世家办大事,都会特意从礼部请人相看,确保不会有逾制的情况。
可冯家这是什么情况?
萧扶光悄悄看了一眼太子,见对方虽面沉如水,却没有对之前灵堂的布置表任何看法,当即也松了一口气,猜测道:也许是京中的封赏已经下来,冯将军被加封了二品,所以才如此布置吧。
闻承一眼就认出这灵堂的布置规格与一品武官葬仪一般无二,当下心中对冯修微之前的那番推诿也有了答案。
虽然冯家人活着的时候可以不重名利,但仍然希望至亲能够拥有死后的哀荣。即便这份冯修衡应得的哀荣,朝廷并没有施恩赐予,他们也想尽量让他拥有。
看着心虚到不敢正眼看他的表妹,闻承只作不觉,自顾自地用菊花水认真净手,冯家人只打了一盆水,萧扶光也凑过来和他一起洗。
他们淡定的态度也感染了冯修微,她点燃三柱清香,抖灭明火,双手递给肃立的太子殿下。
闻承接了过来,将弟对兄的礼仪减去一等,肃穆地俯身三拜后,亲自将一捧清香插在案上香炉中。
一束香递到萧扶光身前,他连忙接过,走到灵前认认真真地拜了四拜,依样画葫芦将香插好之后才退了回来。
两人献香毕,又有人端上祭酒,闻承率先取过,将前三杯都洒在地面,到第四杯时,却突然举起酒杯,对着画像抬手致意后,微微一点头,自己一气喝干了。
从敬香到现在,闻承没有在他三哥的灵前说一句话,却在此时仿若斯人在世时那样,与他共饮手中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肃静的灵堂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明显的抽泣,萧扶光没有回头去看,但他觉得应该是冯小将军正在偷偷掉泪。
太子祭完,就轮到了萧世子,这时他才现,端酒的竟是个妇人,挽着一丝不苟的髻,斜插两根素银簪子,一张清水面庞,神情似怨似泣。隐约猜到来人是谁,萧扶光不敢再看,赶紧将祭酒都倒了。
吊唁完毕,那妇人接下来的话果然印证了萧扶光的猜测,只见她将手中银盘递到下人手上,自己上前向太子轻施一礼:“未亡人韩氏见过殿下,多谢殿下还记挂着拙夫。”
谢过太子后,韩氏又看向萧扶光,但她久居内帷,显然是认不出靖侯世子的,只能朝那边微微一福,以表谢意。
当今社会对于寡妇的言行要求极其严苛,韩氏作为冯修衡的遗孀,能够出来当面向两个外男道谢,就已经是冯家对她格外的宽容了。
所以一面之后,韩氏依旧退了出去,冯修微一路低着头,将人引到了早已经备好宴席的花厅,声音也不像之前那般中气十足:“都是些粗茶淡饭,但都是家嫂嫂亲手操持的,两位好歹用些。”
虽然冯修微眼睛眼圈都还是红的,知道她好面子的性格,闻承只当没看到,对萧扶光道:“这道菊花双鲜是冯家家传,你在别处可吃不到。”
说是菊花双鲜,其实就是拿本地出产的大鲤鱼和肥羊炖的锅子,上面撒了些菊花作为点缀。
萧扶光尝了一口,味道确实鲜美无比,加上一丝若有似无得菊花香味,更是绝妙。他眼睛一亮,又舀了大半碗,吃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能感觉到太子和冯将军之间氛围很微妙,但他可不想掺和进去,这种时候装傻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
萧世子夹了两只大虾到碗里,专心致志的剥壳,完全不打算理会另外两人。
冯家人吃饭不习惯有人伺候,太子的钦定狗腿小萧同学又自顾自吃得香喷喷,冯修微就是再坐立不安,此时也现了太子殿下竟然无人布菜的窘境。
她沉默了一下,拿起公筷生疏地给闻承夹了筷口蘑:“这是草原上才有的鲜货,不是京城里那种泡的,殿下试试合不合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