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姰蜷缩在沙发一角,手臂紧紧环着自己的膝盖,可她还是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清晨,冷得如?同在寒冬腊月里?走了一遭。
她的声音,在不受控制地?发颤:“盛叔叔力保的那个学生,他是不是叫裴清让?”
那个被导师力保回国、背负导师遗愿,在导师自杀身亡后没有一刻不活在愧疚和痛苦中的人,是裴清让吗?
姑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他出什么事了吗?”
这?样下意识的问?法,无形中坐实了林姰的猜想——裴清让联系不上,裴清让跟她说?“我们到此为?止”,是因为?他出事了。
“我找不到他了,”林姰深呼吸,借此让自己冷静下来,“所以那年,盛叔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可以告诉我吗?”
姑妈轻声开口:“我一直以为?他不回国,是崇洋媚外,是浪费国家的栽培,我觉得他变了,因为?他大学的时候曾经说?:出得去不是本事,回得来才是。”
“后来他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藤校任教、高科挂职,专利不知道取得多少,我不喜欢他为?别?的国家效力,也知道他不会?为?了我放弃自己理想回国,所以跟他提了分手。”
“我单方面断绝了和他的一切联系,再看到他的消息,是分手很多年后,他自杀身亡。”
“我才知道,他是回国那天在机场被捕的,高科怕他回国后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以莫须有的罪名栽赃陷害,盛聿一个穷教书的,千万保释金和律师费是天文数字,他只能被拘禁,研究全?部被搁置,人被24小时监控,出行?要戴着电子脚铐,一个一心科研的人,把?他关起来,不是要他的命是什么?”
“后来我才想明白,”姑妈的声音里?没有喜悲,却听得人难过,“如?果他不爱国,他的学生怎么会?无一例外全?部回国?所以,他一开始,就在布局,是我误会?他了。”
林姰挂断电话,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所以现在,裴清让作为?学生,是不是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她在通讯录里?找到了李明启。
等待电话接通那半分钟的时间里?,无可救药想起和裴清让重逢那天。
他们拿错手机,她误接电话,电话那边问?他——“庆功宴都不参加就急匆匆赶回去,见着你的白月光了?”
也想起那天,裴清让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我喜欢你”,而?是“过得好吗”。
原来关于你喜欢我这?件事,有那么多伏笔,是我一直以来麻木冷漠迟钝没有发现。
电话通了。
林姰声音平稳清晰:“李明启,我是林姰,裴清让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半天,李明启才干巴巴开口:“他决定卸任苍梧的职位,以后留在国外,但也不想耗着你,不如?你们就好聚好散吧。”
林姰冷静起来的时候非常可怕,说?话一针见血:“李明启,我不傻,我以裴清让妻子的身份,拜托你跟我说?实话。”
李明启还是不肯开口。
林姰今天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跟高科有关?是不是和他导师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电话里?每多一秒沉默,她的恐惧就急剧暴增,手指死死攥着手机、关节泛白。
李明启终于肯承认了,男人嗓音发苦发涩:“我刚给那位哥交完几千万的保释金,但他要接受监控,护照也不在自己手里?,还要等法庭随时传唤,高科在拖延时间,所以官司要打一年,还是十年,都不好说?。”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是“保释”两个字如?同尖刀直直挑断林姰的神经,那么一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人,为?什么会?跟“保释”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李明启苦口婆心,他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不介意再多说?一点:“林姰,裴清让发给你的邮件是定时的,那个时候他已经出事了,所以你不如?就听他的吧,反正你也没有多喜欢他……”
-
时间仿佛停止流动,每一分钟都是上一分钟的重复,任他怎么走,都看不到终点。
所以老师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里?,终于忍无可忍,选择从?高楼一跃而?下吗?
裴清让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了他的导师。
一个贫苦出身的教书先生,所有资产都投入他热爱芯片事业,律师费和保释金对他来说?都是天文数字,所以没有半分反抗能力只能任人扣押。
搞科研时一分一秒都不舍得浪费的人,如?何?能忍受时间变成无意义的重复,他的所有研究都被搁置,“芯片”二字从?此和他无关,出行?要戴电子脚铐,回国遥遥无期。
所以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去世时远远没到自己这?一生的巅峰期,明明只要他愿意留下,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当他风光无两的藤校教授,过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李明启给他交了几千万的保释金,钱款从?他的个人账户划拨。
可是这?个瞬间,他不受控制地?想起林姰,想起她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你老婆还有一百多万呢。
裴清让无声弯起嘴角。
暗恋一场,得她一句话,值了。
门铃被人按下,他今天要和律师见面。
他不能离开规定的区域,电子监控二十四小时开着,一旦离开,就会?响起无比耻辱的报警声。
裴清让起身开门。
当门被打开,他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清透的眼睛,黑白分明。
林姰面无表情站在他的面前,就像是从?不想醒来的睡梦深处走到现实,眼神平静而?锋利,冷得像冰。
只是林姰没有情绪的眼神,在触及裴清让脚踝上屈辱的监控设备时,变成难以抑制的酸涩、和想哭的冲动。
这?个让她魂牵梦绕的混蛋。
他的头发长长了,下巴冒出泛青的胡茬,衬衫怎么会?显得如?此
宽松,他到底是瘦了多少……还有,这?几个月的时间,他到底是怎么过的,她不敢想。
裴清让情绪波动只在眼底,很快就恢复一如?往常的清冷,低头问?她:“怎么来了?”
林姰一开口,无法言说?的酸涩上涌,她的语速很慢:“不是你说?的吗?与?亲近之人,不可说?反话,不可说?气话,不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