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想一直想,眼前事物走得越来越快,走得越快便越模糊。
很久之后,他再想不出任何的事物,就连眼前的血雾也变得模糊,想着自己这次可能真的要死了。
当云素将一切能做的都做了之后,他现自己面对死亡好像不那么恐惧也不那么难过,除了对妹妹与父亲母亲的思念以外,更多的竟然是轻松。
土坛之后,光明之后,如尘之后,高塔的烛光从云雾中照出,照在云素头顶的光明之上,于是光明不那么冷漠纯净了,变得暖和了许多。
云素体内的生息不再消散,失去了光明的压制,太岁开始无比疯狂的生长,与那些伤势牵制,死死将他的命吊在生死之间的临界点。
青衣道人从高塔中走出,踩着地上的烛光缓缓走到土坛,对如尘观主稍稍欠身作同门之礼,叹着气说道:“师兄,放下吧。”
如尘观主不愿意就此作罢,说道:“我的玉盘碎了也就罢了,但今日放走他,陈明月的事如何交代?”
道人摇摇头,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说道:“不是放下他,是放下这里。”
如尘沉默,道人看了眼石块中鲜血淋漓的少年说道:“师父走后这么多年,师兄的修为始终一寸未进,难道师兄自己就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道人接着说道:“你我师出同门,你是师兄,我是师弟,所以师父把稍次的碧游交给了我,把最好的玉青交给了你,若没有她,这里本应该叫玉青观,而不该却叫碧游塔。”
他苦口婆心的劝说说道:“你心里极其的不舒服,你怎么想怎么想都觉得这不应该,所以你处处和我比,你想着有一天,这里还要叫做玉青观,所以哪怕今天是碧游的庙会,你也要来这里开坛讲道。”
道人甩着拂尘将云素从土块中捞出,将他放在坛上,说道:“难道,你没看出他刚刚用的是什么法?还是你真的愚蠢不懂?”
他说:“曾经你与我争,无论做什么我都由着你,我让你来这里讲道,让你在碧游各处说着你的道理,但如今你为了和我争这点可怜的颜面,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帮着外人用后土的道理,来欺辱后土的弟子!”
“那我就不得不管!”
如尘观主愤怒挥着衣袖,怒而挥指指向云素怒气腾腾的说道:“就算他是后土的弟子!就算他用的是朝思暮想!那我昨夜观中所受屈辱,便不算屈辱了?”
道人怒斥道:“你今日报的,究竟是昨夜贼人羞辱之仇!还是这些年你不如我之仇!”
如尘脸色惨白不一言,道人见状也消了怒气,叹息着说道:“师兄啊,师兄!该放下了。”
说完这些,道人不再看他那心头正有万千思绪的师兄,用拂尘卷起云素,走入塔中。
这个有趣的无耻之人不会死了,点墨先前的惋惜一扫而空,她若有所思的自语道:“原来,他是后土的人,可是他是如何做到将朝思暮想用得也如此干净利落的?他想的什么?”
塔内。
烛火飘摇,将塔内照成一片橙黄色。道人将云素放下,在他跟前盘膝坐下,抖抖手中拂尘,几缕白丝落下,将他通体光明的身子变换成烛光的颜色。
等到他体内的光明彻底去除,能够感知生息归入体内自治疗伤势时,道人才悠悠收了拂尘,开口说道:“你是黄石的弟子。”
云素想着他会接着说下去,所以不急着开口,用生息感知着体内的伤势。
道人面色奇怪的说道:“我那师兄昨夜观里的事,恐怕也都是他做的。又要有不被师兄现的修为,又要有这种小孩子般的恶作剧的道心,这种人在后土寥寥无几。”
他盘坐时如一块磐石,目光是那样的厚重与深沉。这样的目光落到云素身上,让他深深感到沉重的压力。
道人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他一直在塔内看着云素在塔前的举动,看见他在临死时尽情挥洒的意韵,明白他打的就是有人会来救他的心思,而这个心思,应该与黄石昨夜玉青观大闹有关。
而这个救云素的人,一定会是他。因为只有他,才知道云素身体里有什么,又吃过什么。
道人望向塔尖空空如也的祭坛,那里曾经放着一个极其珍贵的东西,说道:“黄石,是否给你吃过一块肉?”
云素隐隐猜到了什么,万一他不是黄石的好友,而是来讨债的…他简洁的说道:“吃过。”
他有些幽怨的说道:“那是我的东西,他说他要重走来时路,补全曾经那些残缺不足,我不给,他硬生生抢去的。”
道人从头到脚看了少年周身,好像透过血污衣衫皮肉将他的一切都看得透彻,说道:“你不用害怕什么。很奇怪,你拿着人世间的东西,身上还有清净的书,还学了白落上人的朝思暮想,他竟然还有肚量还有胆量还有兴趣收你这么个徒弟。”
他想不明白,说道:“甚至还把那块肉给你吃了。不过既然你是后土门徒,与那清净小辈的争斗又是有约定在先,还有个朝天伺的见证人,那么我自然有气量保你在这碧游无忧。”
云素很想和他说黄石可没那个肚量,他实实在在是被威胁的,但最后还是将这话咽进腹里,在不清楚世事之前,他不想将一切全盘托出。他只好说道:“多谢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