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胜!」
欢呼声中,献俘的队伍缓缓到了长安城外。
并肩行在前方的正是李祚与高仙芝。
李祚原本英武的脸庞变得黝黑,左颊上多了一道长长的疤痕,可目光却更为沉稳丶深邃。
高仙芝已是须纯白,年轻时的俊俏面容早年在潼关就已经毁掉了。
他抬头看向长安城,忽有浊泪从他红的眼眶涌出,在那盘虬的伤疤上起起伏伏地流下。
当年忍辱负重丶隐姓埋名,他并非为了惜身保命才让麾下士卒代自己去死,为的正是洗刷耻辱,恢复荣光。
而在他成为张光晟之后,是三十馀年的默默坚持丶数万里疆场的金戈铁马,只为证明他当年一腔报国热血。
他做到了。
待队伍终于行到大明宫前,这位昔日骁勇无比的大将,竟是颤颤巍巍地,得由李祚扶着才能下马。
「陛下。」
待高仙芝见到久违的薛白,腿一抖,几乎要站不住。
薛白遂上前扶住他。
四手相握,高仙芝嘴唇抖动,并不是禀呈自己的功绩,而是悲从中来,恸声道:「老臣此番归京,再回不去安西了。」
他已老了,这次离开了辽阔的西域,已做好了埋骨长安的心理准备。
而在薛白身后,李泌与朝臣们都在纷纷注目着李祚,眼神里满是欣慰。
「咚!咚!」
鼓乐声起。
薛白松开高仙芝的手,登上丹凤门城楼。
他看到大唐将士气势如虹,看到那一百零八坊排列得整整齐齐,看到长安城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使臣与俘虏们列队拜倒,山呼万岁。
可薛白听到的不是「万岁」,而是一个长安城像是一颗强大国家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着。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
李祚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一场场的盛大典礼使得他兴奋地无法入睡,匆匆见过妻子儿女之后,便赶到政事堂见李泌丶张巡丶崔佑甫丶元结等重臣。
「殿下。」
李泌少有失态的时候,这次却是上前打量着李祚,关切问道:「一切还好吗?」
「先生放心,学生很好。」李祚道:「学生经受住了西域的风沙。」
「好,好。」李泌道,「高仙芝老矣,此战殿下绝非纯粹依赖于他,臣民们都看在眼里。」
李祚很谦逊,道:「我不敢居功。」
李泌点了点头,回过头,与张巡对视了一眼,显得有些紧张。
接着,他才看向李祚的双眼,问道:「殿下愿代陛下祭告太庙吗?」
李祚一愣,问道:「我岂敢……」
「陛下答应了。」李泌眼神中饱含期待,问道:「殿下愿去祭告大唐列祖列宗吗?」
此事颇有深意。
薛白不以李氏子孙自居,一向不祭祀太庙的。如今答应松口让太子代为祭祀,一方面是有了传位之意,另一方面也是不干涉李祚认历代李唐皇帝为先祖。
或许有几个知情人认为这是李隆基当年给李祚赐名的功劳,真正了解薛白之人却知道这是包括颜真卿丶李泌等心系社稷黎民者努力了数十年的心血。
「好。」
李祚点了点头。
李泌长舒了一口气,欣慰地笑了笑,安排官员们准备祭祀。
私下里,李祚道:「我在西域,见到了姑姑。」
「殿下是说……和政郡主?」
「是,我听闻西域有个小国的女王曾是大唐公主,便向封将军打听此事,封将军便将一切都告诉我了,父皇待宗室还是有所包容的,他也没有违背对封将军的诺言。」李祚道:「父皇从来没想过篡夺李唐,他从来只想让大唐一直强盛下去。」
李泌感觉李祚已意识到了薛白并非李氏子孙,不免担心李祚不再认李氏,直到李祚开始祭告太庙,在诸帝牌位面前以「子孙」自称,他才安下心来。
那麽多年在李祚心里树立的认同感不会轻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