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呢,我也来瞧瞧皇帝过生辰的热闹!”穆济河身后又钻出一人,矮了一个头,刚到穆济河肩膀,先前被挡了个严实,沈育与宋均完全没看见。
这人就很典型了,又白又瘦,一根带子勒得细腰不盈一握,脚步虚浮,手臂无力,不消说,定是终年在不见天日的学塾里一坐坐一天的结果。
但他笑起来眼睛弯弯,唇边酒窝小巧,还管什么弱不禁风,好看就对了。
“晏然,”宋均笑起来,摸摸那少年脑袋,对着学塾里年纪小的,他都颇有父兄风范,“你怎么也跟着赶路,风餐露宿的多折腾人。”
“有穆济河照看我呢,没吃苦。”晏然说。
一行人推着板车回西闾里沈家,王城百姓迎来送往,没人知道这辆不起眼的板车上绑着即将荣登帝王宝殿的山神眼。
今日学生抵望都城,沈矜特给沈育批了假,已先走一步赴储宫讲学,家中空无一人。
将山神眼卸在东院,遮盖的布匹撤下,丑石现于天光。约莫一丈之高,五尺之宽,石皮在沦为压井石的落魄岁月中布满斑驳的青苔,然而日光一照,绝世珍宝的气度便顷刻显现,从那丑石的中心散出莹然光彩,只眼珠大小的一点宝光,流溢出层层晕彩。
沈育以手拂去石面青苔,亮出圆润光洁的石眼。
“我早就觉得咱家这丑石是个宝,”晏然感叹道,“如今竟然能入皇家宝库。”
穆济河抱臂而立,语气略轻鄙:“一块山石罢了,达官显贵金银琉璃玛瑙玉珠玩腻了,偶尔也想尝尝糠咽菜。”
第12章二协剑
为了招待两位远道而来的同门,宋均还特意请教了邓飏,在东市买到了广受好评的酱肉、煎鱼、蜜火腿并鸡粥等。
肥鸡一只,脯肉去皮细刮,鸡架熬汤,加细米粉、火腿屑、松子肉,捣碎与鸡汤同炖,起锅放葱、姜,浇鸡油。香味飘出多远,买粥的队伍就排了多长,鲜美得叫人能把舌头也吞下肚。
宋均道:“市楼还没五更鸣钟,我就在东市外等着了,买这家忒也麻烦。”
晏然笑得不好意思:“多谢均哥招待。”
穆济河则毫不拘束,奚落道:“你到望都城,不就是为了照顾先生生活起居,怎么粥啊米面馒头啊还买的少么?你该自己动手下厨,以表孝顺。”
穆济河将运送板车时那身劳工短衣换下,穿上沈育的素袍长衫,顿时摇身变成一位翩翩公子。一众人里数穆济河身材最为魁伟,也只有沈育身高与他接近,可以借借衣衫。
聊起在望都城的见闻,沈育每天都陪着听学,只有宋均说得出个一二。
晏然道:“育哥儿说说宫里的事呗,叫我也开开眼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文人也讲究见多识广,否则晏然也不会跟着北上到王城。晏然是南州人士,与宋均一样慕名拜入沈门,只是他运气不太好,抵达当日沈矜正好外出,门僮也没有解释清楚,叫晏然以为沈师不愿收他,硬是在芙蓉巷沈府门外站了一天一夜。
时值隆冬,凛风飞雨,割面如刀,次日清晨沈师归府,立在他宅门外的晏然已半截身子被冷雨冻住,呼吸都不带一丝热气,差点没救回来。
沈矜后来说:“寒冬腊月,衣服里缝的都是芦花,是个可怜人家的孩子。”因此也格外疼爱晏然。
正因饱尝出身之苦,想通过读书出人头地的心情,晏然比学塾里任何人都强烈。门生里并非没有贫家子,却着实无人怀抱着不入沈门毋宁冻死的决心。晏然就是一株野草,虽然低贱,却能顽强突破一切阻碍,没有人不喜欢他。
沈育也对晏然有求必应:“宫里,唔,无甚有,泰半都是太监阉人。皇帝身体不行,深居台。”
“你不如叫他讲讲太子,”宋均起哄道,“那他话可多了。”
梁珩已经臭名远扬了,晏然也略知一二:“就是那个气走了崔、马、谢三位先生的太子珩?”
沈育早知外人对梁珩的评价,实在不想多说。宋均却不放过他:“人家可没有气走咱先生。不仅如此,还把先生和陪读栓得死死的。嘿,晏然,你以后入朝为官,可别小瞧了这位太子爷。”
晏然觉得好笑,惊讶道:“他颇有些手段么?听说皇家子弟从小学习帝王术,惯会笼络人心,育哥儿你可仔细着别给人骗去。”
沈育一言不,将粥碗放下。穆济河瞧得明明白白,知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晏儿,”穆济河道,“吃好了吗?”
晏然这才意犹未尽地咽下碟里最后一片蜜火腿,穆济河又将自己的火腿碟子推给他,罢了对沈育说:“我还给你带了件东西。”
他起身回屋里,取来一根三尺长棍,放在食案上,沈育解开外包的布条,露出皮质剑鞘。
“你的剑。”穆济河说。
抽出剑锋,精铁在沈育眉间亮起一道寒芒。剑身狭长,中部约有一指宽的镂空,两边锋刃只有尾相接,因此得名“二协”,寓两锋相协之意。
此剑乃是穆济河的师父赠与沈育。穆济河跟随一江湖游侠学刀剑艺,那侠客看中沈育资质,欲收他为徒未果,转而以佩剑相赠。
“那家伙成日里同我唏嘘,说若是你做了他徒弟,身手早就能过我,”穆济河一巴掌拍得沈育脸埋进粥碗,“我说那不能,若是你转而学武,那我做文章的手艺想必就能过你,无论如何,我总能胜你一项。如何,同我比试比试?听说你到了王城便耽于安乐,身手若是迟钝了,这可是能胜你的难得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