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一阵,忽见前方花林里,晾晒似的张开一段锦缎。远望是一条粉缎,近看才知,那是素地上绣满淡红的花,团团锦簇,锦缎张开足有一丈之高,远远过头顶。
“谁家搁这儿晾被子呢?”梁珩稀奇道。
锦缎向着林深处延伸,不知通向何方。缠绕间,将树冠之间漏光的缝隙也填满,遮得林中光线昏暗,日光透过锦缎染上一层红,与白色的杏、红色的桃混淆,令人眼花缭乱。
越走进深处,四面皆是锦围,行走的通道逼仄无比。
氛围诡异而妖冶。
梁珩显然给迷住了,绕着锦缎上的花、枝头上的花观赏,赞不绝口。
“别乱走。”沈育提醒他。这片林子不知是怎么回事,迷宫似的,致力于把人绕晕。
梁珩的声音从锦缎背面传来:“你看绣面,既不是桃花,也不是杏花,绣的是个什么?”
闻言,沈育也凑近了瞧,那锦围上的绣花,只一点鼠鼻似的微红,含羞带嗔,花朵娇艳。说到红花,则无非桃、杏、合欢、山茶,然而这绣花却是个四不像。
忽然邓飏的话犹在耳边——“仇千里府种满蔷薇,号称刺红之篱”。
原来不是种满蔷薇,而是绣满蔷薇。锦围作篱笆,将仇府沃土数顷圈起来。风雅十足。沈育恍然大悟,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仇府地盘里!
“殿下!”
就在近处,梁珩应一声,然而重重锦围与花木将二人隔开,梁珩已神不知鬼不觉,被花妖包围了去。
“你在哪儿?!”沈育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向声源处大步前去。梁珩浑然不觉,犹自赏花在兴头上:“就在这儿啊,怎么了?你来看这桃树,同根生了两株,真是稀罕。”
锦围四角被绑缚在树干上,一段接一段,连成密不透风的墙。来路已然消弭在相似的树木、绸缎间,沈育绕来绕去,找不到梁珩身影,翻到离得越来越远。
“沈育?”梁珩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你在哪儿?”
他的声音变小了,代表沈育走错了方向。然而穿来绕去,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你在原地不要乱走!”沈育出声喊道。否则两人都在迷宫里胡乱穿行,找起人来更困难
然而这下连梁珩的应答声也听不见了。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锦围的牢笼里回荡。
沈育心下大异,实在不懂仇千里在自己府中做出如此复杂的迷宫,所为何事。
复行数步,前边出现一个白影,沈育忙迎上去:“你怎么在……”
话没说完,那人转过身来,却不是梁珩。
红花丛里,那少年披一袭薄而透的轻纱,青丝委地,肤白如脂,巽风徐来,吹得花树共少年摇曳生姿,仿佛桃树滋生的鬼魄。
沈育:“……”
那少年见有人,先是吓得魂飞魄散,什么绰约腴姿都不要了,顿时涕泗横流尖叫一声。
沈育忙道:“抱歉,误入此地……”
看清沈育模样,那人才提起一口生气,然而还没缓过劲,那柔软的、柳叶似的眼风骤然间瞥见了什么,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转身便逃跑!
沈育茫然无知,手足无措地想追上去——
便是一道劲风贴耳劈下,裂帛声清脆尖利。一把大环刀劈开阻隔的锦缎,贴着沈育靴头切进地面。
接着是一双手、一双腿,从锦围另侧破壁而出一八尺壮汉。绑腿下肌肉贲张,踏上地面,土地随之一颤。大环刀从土中起出,甩开腥味的泥点,转瞬追着逃跑的少年杀去。
刀锋一路划开锦帛,追赶得那少年尖叫声刺破喉咙。
沈育一摸腰间,空空如也。念书的日子,要去储宫,他一贯是不佩二协的。
眼前突然上演追杀的戏码,即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能不管。沈育拔腿追上,那少年逃命飞快,只见最前方一只白影子,东窜西窜,眨眼消失在迷宫深处。
壮汉追逐不上,一刀砍向桃树泄愤,锋利的刃口深深斫进树干。一时之间整座桃林都齐齐晃动,惊惧的叫声散布四处,此起彼伏!
竟像是追杀者与被追者,不止眼前这两个!
沈育身处其间,立刻意识到,这里并非美丽的观花胜所,而是屠宰场。
持刀壮汉回过身来,看见沈育,不问青红皂白,兜头便是一刀劈来,七环在刀背上呼啦作响。沈育掠身避过,一腿横扫将壮汉绊倒在地。早在追逐战时他就看清,此人虽魁梧骇人,动作却十分迟滞。
壮汉只知挥刀,被沈育擒住手腕使寸劲错骨,钢刀掉地,又被他跪扼脖颈两侧,顿时双目充血、口中咿咿呀呀一阵,吐着白沫昏死过去。
沈育捡了钢刀,听得一围之隔有人大喊救命。声嘶力竭至极,也听不出是不是梁珩。他已顾不得许多,断开锦围便冲去,一想到梁珩有任何闪失,沈育就头皮麻。
被追杀的人瘫软在地,追杀者已横刀在他脖颈间。
“求、求求……”
霎时鲜血四溅,追杀者的手腕在沈育刀锋之下断裂,钢刀连着断手落地,喷溅的血液甩上沈育的脸。
“喂!”沈育伸手拽那少年,与先前那个妆容、打扮一模一样。这人已吓傻了,惨叫连连抱头鼠窜,又消失在迷宫尽头。
四围震动,桃林婆娑摇曳,杀影重重,绯红的枝头花仿佛由鲜血染成。奔命的纱衣少年与持刀壮汉穿梭不止,锦缎上印出刀刃与人脸,溅上湿漉漉的血。带着杀意腥味飘散在花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