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配合的意愿一般,人还是有些沉默,就跟早上在门诊时一样,有什么问题描述和回答主要都是年轻人在说。
陆洋本来想默默站进人群里也没有成功,林远琛抬头借着灯光,正专心看着手里举起的片子,是患者去年拍的,病灶的发展也许要比想象得快速。
视线都没有侧一下。
“那边门诊没事了?”
病房这样的场合,又这么多人在场,陆洋自然也会藏好差点流露出的不自然。
“都挺正常的,我想过来看看早上的”
虽然在白炽灯下镜片后面的眼神依然没有任何晃动,神色如常,但陆洋就像是感觉到了一丝只有自己嗅得出的怒气一般,小声回答了一句就安静地往前站了些许。
讨论是在外间单独的会议室进行的,先见了家属。
“老人家这个要是能做,做起来也是挺有风险的,她整个生的东西几乎是包住了心脏左侧,而且现在这个病灶,就是生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个情况也无法确认,另外可能摘除下来之后,我们第一个要重要考虑的就是能不能下手术台。”
“因为目前看起来,去年的检查就已经可以确认这个占位是有的,现在还要等结果出来看看已经进展到什么样。”
林远琛用着简易的人体心脏模型做着一些解释,家属里年轻的女孩子看上去对情况是有心理准备的,一直只是神色凝重地点着头,而另一位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想着什么,开口关心的主要也是费用的问题。
陆洋没有跟着一起进去,要是就自己站着也奇怪,便在看着住院医病房交班的时候,也一直在观察着老人家,想着早上听诊的细节。
“家里面的事情肯定也是挺复杂的,风险太大的话,按经验来说还是不冒险得好,毕竟年老,”关珩刚结束了护理交班的检查,已经换了下班的衣服,“饼干在哪里?”
“什么在我办公室,等下班了再去拿!”
关珩被他瞪了一眼也只是笑笑,但说起正事儿的时候还是很严肃的。
“看看小创口做的可能性吧,不然后续的生活质量也不能保证,又需要家人照顾”
也许是个什么情况,在陆洋的脑海里已经是有个轮廓了,占位大概的可能,侵及的位置,都有一些罗列,但外科治疗从来不只是严谨冰冷的刀尖和苍白的光,又想到如果术中病理送检的情况万一不理想,都已经让人心中焦虑。
傍晚下班前的所有交接结束,陆洋从重症监护出来,在离开病房前,路过走廊,看到了老人的其他亲属。
最后一排的公共座椅,几个人围在那里,看来是在商量着。
来的是女孩子的父母,老人那早上没有开口,刚才也有些安静的小女儿现在明显有些激动。
声音也许是无意,但的确因为音量有些刺耳。
“舅舅呢舅舅又不来,他一个做弟弟的,一家子前前后后借了多少还了多少,现在姐姐生病住院,这么严重,连来都不来真是好意思噢,他是人啊?”
“要不是妹妹现在有出息,手头有钱又不计较。”
说着又有些停顿下来,看了看女孩子,露出些许讪讪。
“但你说这花小辈的钱也是挺那什么的噢。”
“哎呀,阿姨,还是先看看明天检查怎么说,人家林教授不也说了嘛,如果是危险性太大的他们也不建议做”
“手术归手术呀,这个事情难道不能说啊,你爸妈夫妻俩不记得,我可都记得的,你妈生病住院的时候,你读书差点钱的时候,还有你爸这个做女婿在她面前有多难,她什么态度,真是的,从小么她对我跟你妈什么样子,后来的事就更不要说了。”
“哎呀,阿姨,在医院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啊!”
老人家的手续办理,存钱进卡,各项的确都是年轻人去的,陆洋对医院里这些当着人来人往的争执辩驳也好,踌躇犹豫也罢都已经见多了,也没有多听。
“多关心一下老人呗,多跟她聊聊,也让人强调别一下子那么多家属在,陪护也用不上那么多人。”
“这几天谁值班?”想到接住院总的年轻人是第一天上,陆洋也多问了一句。
“放心,我晚上也会过来,重症那边有几个很离不开人,我跟护理这边两个老师倒班的,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刚回来第一天呢。”
关珩半靠着他的办公桌坐着,吃着他拿上来的饼干,陆洋也终于坐下来,调低了座椅靠背半躺着,两个还有些懒散地聊着今天收病人的情况,腿还没晃上一会儿,下一秒就看到了林远琛从门外进来。
林远琛推门看了一眼立刻站起来的两个人,每一次都会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
在关珩识时务地抓紧时间溜走后,陆洋说话也显得多少缺了点底气。
“已经下班了,老师。”
笑得有些小心的试探和亲近,林远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面容其实算不上严厉,但还是让人自发地规规矩矩微低着头站好。
“我又没罚你。”
跟着自己学习也不知该算是第几个年头了,但有的时候看着面前已经相当成熟,独当一面的心外科医生,林远琛还是会感叹自己总会因为一些小事,一些细节生出的忧虑与担心。
中午吃米线的时候说的话,真要说上生气也说不上,毕竟教导与惩处都是严肃的事,被筷子敲了一下手背时的那句“最近很少叫过来办公室罚站了,多站站就不会嬉皮笑脸的”也更像是一句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