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微晃,帘幕后面的蒋元洲有一下没一下的触碰着紫芍花的花瓣,微一抬眼,就看见隔着珠帘影影绰绰,身姿笔挺的家伙只是轻描淡写的答了一声,“那就有劳南王了。”
他很快退了下去,躲避是非的模样一如既往。
裴初走后,内殿里重新恢复寂静,楚商尧撇了撇茶沫,突然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对他这么看好了。”
蒋元洲只是松开了花瓣,召来宫人将这盆紫芍花搬了出去。
“你还是莫要小瞧他的好。”
大燕太后一身华服重重叠叠,比妍丽盛放的紫芍花更加耀眼美丽,掀起的珠帘后,楚商尧看见他撑着下巴倚在塌上,雍容华贵却再不似昔日柔情。
“这花你该是留给元柏才对,本宫乏了,南王退下吧。”元柏是蒋元洲的弟弟,楚商尧是蒋元洲弟弟的夫君,该是如此,已是如此。
往事俱已成云烟。
楚商尧却没有再接过那盆花,“他不喜欢,你要是也不喜欢,便扔了吧。”
慢条斯理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楚商尧注视着珠帘背后的人,轻声笑道:“总有一天,我会将你喜欢的所有东西,都亲手送到你面前的。”
不管是野心,还是权利。
裴初刚从蒋元洲宫里出来就又被小皇帝召了过去,楚墨的贴身太监亲自侯在太后懿宮前,从他进宫开始便在这里等着他了。
朝廷重臣回京之后,忽略皇帝先见太后,说来无疑是有些逾矩的,但从立场和关系来看,比起小皇帝裴初表现的一向是与太后更亲近一些。
朝中更有不少人将他直接和蒋元洲划作一党,但莫明其妙的,小皇帝却是很喜欢找他。
进到楚墨宫里的时候,能看到小皇帝的御案前堆积着很多奏折,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只是大年宫宴将近,各国使臣来访,很多事都要操办,楚墨这些天忙得黑眼圈都出来了,等看见裴初时却是一扫疲倦。
“林……林爱卿!”
小皇帝脸红红的,在自己宫里并没有穿着龙袍,而是一副日常的打扮,金丝滚边的墨色暗花袍衬托出一个磊落少年,可谓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面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裴初进来后他看着很是欣喜,但还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仪态端正,“许久未见,林爱卿江南之行……可有大碍?”
他说得有些小心翼翼,大概除了原本江南的案情,一些有关裴初不太好的流言也传进了宫中,总归他身上的功劳与污点都不少,裴初对这些懒得解释,也不太在乎,只是拜见道:“微臣并无大碍,承蒙陛下关心。”
楚墨连忙走上前将他扶起身,小皇帝这些年长高了不少,裴初站起身时能发现对方身高已经越过了他的肩膀,相比从前有些唯唯诺诺的姿态,对方如今看着虽然仍是一副羞怯柔弱的模样,却是稳重练达不少。
也不知他是不是清楚如今在太后宫里的南王,亦或本就是来找自己打探消息的。裴初被楚墨拉着袖子坐下,眼角余光还能瞥见小皇帝衣领下那枚被盘得发亮的鸟哨。当年初见的那个爱哭鬼,现在面对自己却是笑盈盈的。
“听说林爱卿喜欢芸豆糕,朕特地让御膳房备了些,林爱卿不妨尝一尝?”
裴初顿了一下,被楚墨松开袖子,望着那碟被推到他眼前的白嫩嫩的芸豆糕。修长的手指捏住糕点,在小皇帝的注视下到底是尝了一块,甜而不腻的口感弥漫口腔,转瞬即化,裴初点头称赞道:“很不错的味道。”
他一双眼眸不动声色,实际上自己其实不太喜欢甜食,常卖糕点回去是为了送给李子璇,但这些事情,小皇帝未免也太过关注。
楚墨好像没有发现不对,为他的赞叹感到欣喜,“林爱卿喜欢就好。”
两人靠得有些近,楚墨平日里和裴初其实很少打照面,但他总是会对裴初身上的气息感到眷恋,就像某个携了满袖花香的烟雨天,又或是那个雨夜里弥漫着血腥的拥抱。
宫中步步为营的生活无疑让他感到难以喘息,所有人都在催促着他的进步,规劝他谨慎隐忍,要不然便是暗藏杀机。楚墨明明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不能再依赖任何人,可唯独眼前这个人,亲近仰慕,自然而然。
可楚墨终归是克制着自己退后,他重新退回御案看起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奏折。太后对政事上并没有完全放权,楚墨所能处理的事情大多无伤大雅,然而他终究是一日日的长大,临近及冠,这两年,皇党与后党的摩擦也是越来越明显。
“林爱卿这些年功劳卓著,年关过后,便会升职为大理寺卿,往后朕……还要多多倚仗林爱卿才是了。”一张甜甜的笑脸看向裴初,话语间的亲近与信任表现的坦然自若。
裴初捻掉指腹间残余的粉末,眼睫微垂,脸上的表情仍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的。好像不管是面对蒋元洲还是楚墨,他都是这么一副不温不火的神情,“尽臣所能,维护社稷,是臣之本分。”
明明是庄严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十分漫不经心,嗓音里透着的倦懒像是敷衍,就像年少时被颜皓赶鸭子上架逼着读书一样。
但说到底,颜皓从来都知道,这是一个说到……便能做到的学生。
而此时,从云山书院里出来的颜皓,远远的眺望京城,他呼出的一口热气却在脸前凝成白雾。
北风切切吹衣冷,只知逐胜忽忘寒。
这么感叹着,老夫子从腰间摸出他最骄傲的那个学生给他打的酒,却并不知道,他最爱的弟子,随口一言便将要走上的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