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衡君皱了皱眉,他的神情藏在了黑暗里,半晌后才叹了一口气。他一步一步走向了一脸茫然的洛泠风,露出了温润的笑容,轻声道:“泠风,爹爹跟你借一样东西?”
洛泠风不解,等到了洛衡君一指点在了眉心,她浑身被禁锢住,她才产生了一点害怕的情绪。此刻的洛衡君太陌生了,不像是她的父亲,而是像一头从暗色中走出来的猛兽。恍惚间她听见洛衡君道:“动手吧。”
动手?动什么手?
极致的痛苦在茫然之中降临,闪烁着寒光的金钉在她不知所措地时候钉入心室。钻心刺骨的痛意顺着四肢百骸传来,她想要奋力挣扎,可僵硬的躯壳似是失去了控制,唯有意识是极端的清醒。
“爹从你这里借一颗心。”洛衡君看着溅落的鲜血,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他默不作声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洛泠风的距离,又朝着她笑道,“吾儿从小熟读经典,应该也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圣人心是你护不住的东西,倒不如借给爹。你也不怕没有心,巫道友已经替你炼制好了一颗新的。”
那股茫然被一道雷霆劈散了,洛泠风不知道“圣人心”代表着什么,她只知道洛衡君和这个道人要挖了她的心。她甚至还没生出期盼,就发现一切都破灭了。她曾经依赖的父亲,她曾经以为快乐,就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就像一支燃到了尽头的烛火,只剩下了绝望的灰烬。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一根金钉钉入了心口,尖锐的痛苦将她的话语彻底冲散。
“你的身上有你娘下的禁制,我说她的修为怎么会跌落到那等境界呢,原来是想遮蔽天机。这回要不是温丹华将你丢了,恐怕等你长大了我等都发现不了这样的秘事。”洛衡君的语调中带着几分戏谑,他始终记得巫道人的话语,要催生出洛泠风的恨意。
温丹华?小姨?她故意将自己抛弃在小城中?是为什么?阿娘知道吗?洛泠风浑浑噩噩地想着。
“你那小朋友,你为了救她落入了生死境中才暴露了圣人心,你对她这样好,可她呢?真是个混账。你猜她为什么不来洛水神宫中?”洛衡君笑得邪气,他看着洛泠风满是灰暗的眼,胡乱编道,“我洛衡君的女儿怎么能有一个当过乞丐的朋友?她很识相啊,比起跟你当朋友,她更喜欢金银玉石与一辈子的富贵荣华呢。”
阁外灯火通明,庆贺着洛泠风修成蜕凡
()境的事。
阁子里头满是血腥味,风吹来,只有深秋那萧瑟的寒风。
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冷的,洛泠风浑身发抖。她耷拉着眉眼,脸上已经没有多余的神情了,像是认了命,承受着这让她过去信念尽数崩塌的一切。
巫道人忽然道:“那颗新的心混了点太岁金砂,洛真人不介意吗?”
洛衡君抱着双臂,他慢悠悠道:“巫道友还去过北洲?”
巫道人笑了笑:“有的东西只有那边存在,没办法。”他笑了一声,彻底地放了心。他面不改色地将金针打入了洛泠风的心室,眯着眼睛,像是在欣赏一件让他得意的作品,满足、欣喜,偶尔夹杂着几分哀怜也瞬息间就被诡异的心思冲散。
取一颗心而已,他做过太多比这还要残忍的事情了。
洛衡君这个当父亲的人都一脸漠然,他这个受雇佣的人有什么可怜洛泠风的必要吗?
“对了,洛真人,换了一颗心后,怕是修不到太高的境界了。寿数虽然比凡人长,可跟修道士比起来——”巫真人摇了摇头,剩下的半截话没有说出口。
洛泠风是洛水神宫宫主膝下唯一的子嗣,未来有可能承继洛水宫的,但是剖心之后,这个继承人算是废了。
洛衡君哪会不明白巫道人的意思,他大笑了几声道:“洛某膝下最不缺的就是孩子。”
巫真人不由得多看了洛衡君几眼,他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再度凝神瞧着面无表情洛泠风,看着那双死寂的眼眸,巫真人忽地生出一种莫名的惊悸来。他捏着金针的手颤了颤,片刻后又在心中想,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藏着恨意的人不都是这种要吃人的神色吗?
“巫某在此先恭贺真人得享大道了。”
洛衡君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已经是洞天真人了,再往前一步就是摘取道果,如过去的前辈那般飞升。
他会是三千年来第一人!
过往那些号称同辈中的第一流人物,那又怎么样呢?最后的结果,还不是在冲击道果境的时候失败了?!
眼前的鲜血蜿蜒成河,洛衡君窥见的不是洛泠风的苦,而是看到了自己的通天路。
风吹起了宽大的袖袍,峨冠博带的洛衡君像是风流逸士,仿佛已经踏上了巅峰,一脸的志得意满。
没有去看那年幼的女童如何。
在信念崩塌后,一双眼被映衬成血一般的颜色。
大道、圣人心、洛衡君——
这都是让她痛苦的东西,为什么要存在?
单薄的身躯中,被禁锢的灵力忽地活了起来,宛如洪流般向外倾泻。
然而洛衡君只是轻轻地一拂袖,便将那股涌动的灵机压了下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洛泠风,轻轻地笑:“泠风,爹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如今很是弱小,把握不住圣人心。我养你到现在,你付出点什么,不是应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