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刻真听见她的死讯,闻盛却并未得到平静,反倒有些烦闷。他清脆的踱步声一直转来转去,那些人头上已经出了不少汗,惶恐答道:“回禀陛下,五公主未曾有什么遗言。”
“未曾有什么遗言……”闻盛念叨着这一句。
想起那时候,她有寻死的决心,于是大着胆子告诉他,楚云倾慕大人。后来,她又以为自己要死,叫了他一句,闻盛。
如今,竟什么话也不肯说了。
宫内的炉火烧得旺盛,应景一般噼里啪啦爆了一声。这声音打破了这僵持的寂静,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却更让人不安,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厦倾覆。
有一人瑟瑟开口:“回禀陛下,五公主问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问,是……是陛下亲自下的旨吗?”
“朕亲自下的旨吗?”闻盛忽而轻笑了声,重复这么一句。
下一刻,却陡然拔高了声调:“朕何时亲自下过这种旨意?分明是你们妄测圣意,肆意妄为,胆大包天!”
闻盛快步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手搭在瑞金兽上,看向下方头低得更低的那几个人,重复道:“是你们!”
他闭上眼,压抑住内心的烦闷,再睁开眼,眼中尽是杀意,“谁让你们去的?”
那几个人道出那臣子的名字,闻盛冷笑,他们虽不能完全揣度出圣意,却也明白此时此刻,陛下是在生气。
不久之后,闻盛下旨处置了那位臣子,那几个负责办事的人,自然也难逃一劫。
闻盛在宫中静坐了许久,一直到雪停了,他忽然很想回闻家看看。
那一夜,他送她入洞房,还未来得及掀她盖头。
闻盛让人备了马车,悄无声息地回了一趟闻家。清远侯已经被闻盛叫人控制住,带进宫中,如今闻家什么人也没有,只是一座空宅。
闻盛推门而入,穿过游廊,进到曾经的洞房。屋里的喜事摆设还没拆去,窗上的红色囍字剪纸还刺眼,那对没点的那龙凤花烛,再也没有用了。
打量一圈,却又觉得没什么好看的。
临走的时候,却瞥见桌子脚下有一个荷包。他动作一顿,俯身捡起那个香包。闻盛自然认得出来,这是楚云的手。她曾经给他缝过衣裳,也做过些手帕之类的小东西。
闻盛捏着那个荷包,荷包里还有东西。他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了一缕女子青丝,还带着清淡的香味。
脑子里几乎立刻能想到,她如何满心欢喜地剪下了一缕青丝,服帖地收进荷包中,等着与他说,结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甚至能想象出她说着会低下头去,那是因为害羞,低头害羞的时候,声音就会跟着放低,然后等他回答。倘若见他许久没有答复,她会再次怯怯抬头,露出干净的脆弱的一截细颈。
连她如何眨眼,如何别过头,如何不安地勾动自己的手指……都能尽数浮现眼前。
又烦起来,好像有一只蚂蚁钻进了心里,不痛不痒地咬了他一口。
不适感并不强烈,可隐约而持续。
闻盛收紧手指,攥着那枚荷包,扬起手想扔出去。可抬手的刹那,又生了悔意。
闻盛攥着荷包,快步走出门去,穿过一个个大红的灯笼与囍字,回到马车上。
他去了乱葬岗。
雪早已经停了,但冷意还未消散,哈口气满眼的白雾。闻盛从马车上跳下,试图从中寻到楚云的尸体,可中途下的雪早就盖住了一切,根本不好找寻。
闻盛心想,饮下那牵机毒酒,绝无生还的可能。
只是……从前吃药都怕苦的人,饮下那牵机毒酒,噬心蚀骨之痛,会哭吗?
那一刻在想什么呢?在心里骂他吗?
骂:闻盛,你这个卑鄙小人,利用我便也罢了,竟还要我死。我待你如此一心一意,就只换来这种结局吗?
骂:闻盛,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
但现实是,楚云一句话也没留下。
闻盛放下车帘子,忽然轻笑了声,“走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做帝王者,本就如此,断情绝爱,不择手段,什么情与爱,都是虚妄罢了。
唯有握在手里的权势才是真的,地位和权力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至于一个女人,一个让他总是在迟疑的女人,终于也消失了。
他一点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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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述收了伞,从乱葬岗里扒拉出楚云的时候,她还有一息尚存。他在那时候做了手脚,换了药,那药虽与牵机毒酒很像,但不会致死,只是会让人像死了。
梁述将人抱起,回了自己在京中的宅子。他的宅子地段冷清,知道的人并不多。宅子里只请了个管家,与少数下人。
梁述急匆匆冲进卧房,喊道:“来人,备热水。”
下人们急急忙忙地忙活起来,梁述还让人悄悄请了个大夫。楚云在冰天雪地里待了些时间,虽说那药性解了,可又起热来。
经过前段时间的折腾,她本就已经虚弱不堪,加之她不知为何,头上也撞到了一处,伤口愈合不了,反反复复的,这一病,就病了一个多月。
梁述将她安置在家中,嘱咐他们一个字也不许对外说。他抄起官帽,出去往紫霄城。
陛下不在玄微宫,也不在御书房,反而在鹰卫司。鹰卫司除去是鹰卫们处理皇帝布置下来的任务的地方,还是处置宫中一些不便处理的事情的地方,譬如说,折磨宫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