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蒲儿前去告知红姨有关宋溪离开的事,她着人在沉城查探了一番,入境处那边没有她离开的记录,城中也没有人见过她,只有一个路人表示远远地看见一个跟她穿同颜色衣服的女子跟一个男子走在一起,但不知往哪儿去了。
林先生又亲自去了一趟万宅,但万里表示没人来过,也不让林先生见简丹。万里还说,她扣留简丹是为了不让她给我继续下药,以及她自己不可说的原因,并保证不会伤害她。
红姨这边也劝慰让我安心,说没消息也是好消息,因为沉城有个很奇怪的地方,这里没有暴力犯罪或者命案,一旦有人施暴便会无从遁形,一个时辰之内必定被囚半步多等候落。沉城虽号称天地人三界管不着的地方,但其实也是有它的运作规则的,违反了规则的人绝无逃脱的可能。所以如果有人想要控制人,只能靠幻术或药物,且不能伤人性命,也因此大家都认为我在半步多比在外面的世界要相对安全得多。听红姨说这也是当初父亲同意我诈死来这儿的原因之一。这是我所不知道的,倒让我意外了。
三日后,减清辉的解药我已服完,只是还有两次情绪起伏尚未遇到,体内毒素未得彻底清除,不过也已于性命无忧。其实我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横竖只要我能好好活到完成使命的时候,我在乎的人能安好,至于我自己结局如何,相信上天自有安排。
日子似乎又恢复波澜不惊,林先生忙着查花婆婆吩咐的事,还有京城宁王和冥魅庄勾结的事,老爱串门的良辰公子最近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之前说的练武一事也搁置了,按他们的说法,我真正要面对的是孤月痕那样的角色,练的拳脚功夫也就对付对付朝阳村那样的人,练了也是白搭,不如好好歇着。于是我便日日在沉城转悠,以期遇上一两个高人,拜个师学点不仅仅是对付普通人的功夫。
可惜,别说高人,普通人我都不怎么遇到。沉城人多是外面世界的江湖隐士,不待在自己家里也是进山入林,不爱在街上闲荡,街上看到的大都是各宅子里出来采买的仆人。不过,我最近“盯”上了吴不知这位能勘破世人的高人。
“妄言居”,妄言可是佛教十恶之一,吴不知的居所起了这么个名字,真是耐人寻味。
“你这女娃怎么又来了?”吴不知大概有事要出门,打开门看到我站门口就嚎了起来,“我都说了可以帮你,只要你把那人带到我面前,我一定告诉你他们是不是缺魂少魄。”
我觍着脸地笑着:“吴老,您这是要出去?忙什么呀,让晚辈给您打打下手呗。”
“吁,你个女娃,你是谁呀,你可是黄泉路上的彼岸花仙转世,别给我找麻烦,你离我远点就是帮我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吴不知总是一副对我敬而远之的模样。
“小姐,我们……跟上吗?”蒲儿看着扬长而去的吴老,忍俊问道。
还没想好要不要给吴老找这个麻烦,没想到他却一路小跑地回来了,说:“我这才想起,今天的事还真的与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可以跟我走一趟。不过,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许鬼叫。”
我与蒲儿喜出望外,吴不知又冲蒲儿强调了一遍:“特别是你,不许问也不许叫,肉眼凡胎,也别吓死了。”蒲儿听完,下意识双手捂紧嘴巴,朝吴老犹豫地点着头。
一路无话,依然是往沉城的东北方向或者说半步多的方向走,不过最后我们却停在了恒河边上。吴老抬头看了看日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自言自语:“快了,就等踏进正午,时辰到。”
想问是什么时辰,又怕犯了他的什么忌讳坏了事,我生生把话咽回肚子去。吴老扫了我一眼,说:“正午阳光,极阳至阴,地府门开,沉城要来一位不之客,你的故人。”
地府,我认识的?我惊讶地看着吴老,不敢说话。
“嘿你这蠢女娃,我点你哑穴了?不让你鬼叫,没不让你说话。”吴老鄙视我说。
“地府来的,是阴使,还是鬼?”我如获大赦,忙问道。
“我哪知道去,稍后见着了不就知道了。”
不知道?我又问:“那吴老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我梦到的不行啊。”吴老傲娇地说。
这……我怎么梦不到,我嘀咕了一句。
“因为你不是吴不知。”吴老言简意赅。
我被噎了一下,这个吴老简直是老顽童一枚啊。
吴老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我,说:“抹到双眼的眼皮上,我也不知道来的是不是鬼,如果是鬼你们看不到岂不是白来了。”
见鬼?我转头看见蒲儿一脸惊恐,又问吴老:“牛眼泪?”
“知道的还不少,”吴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瞎说八道。我这是今天早上的晨露,加上我的独门秘方。你一定不知道吧,晨露是阳间阴气最重的水,比普通的水更易通灵。”
闻言我摇了摇头,和蒲儿依言以这秘制的晨露涂抹眼皮,静等地府来客。
日正当午,人影重叠。忽然间,只感觉脚下涌起一阵水纹般的晃荡,短暂的晕眩一晃而过,蒲儿咬紧牙关与我相扶持,一旁的吴老却迎风而立稳如泰山,紧紧盯着恒河水面。
地面的晃荡感过去,随之是一声潮涨时挟着惊雷般的巨响轰隆而来,震耳欲聋。水声歇,河面起了惊天之变,我一手捂住即将呼喊而出的惊叹,恒、恒河水逆流了!蒲儿死死地抓着我的手,抖似筛糠,愣是没喊出一丝声响。
宽阔的恒河水面,上下游逆转,原本平稳的水流变得湍急,水声哗哗作响。若不是我们此刻亲眼所见,不会觉得有任何的异常之处,仿佛恒河从来都是这样的流向,奔赴不知何处的出海口。
此时,吴老掏出一支形似毛笔的物件,慢慢靠近河岸,蹲下,以执笔的姿势在水面轻轻地划了几个圈,一气呵成,顷刻间,几个螺旋圈圈仿佛化作实质,飘到河面中央,生生带动湍急的河面旋转起来……漩涡越来越大,腾空升了起来,仿佛要搅动风云,岸边的我们衣衫猎猎作响,漩涡带来的夹着河水的风将我们刮得睁不开眼,只听见嘭嘭嘭几声,有物体陆陆续续重重地砸在了我们四周。
几个弹指之后,风雨声歇,耳边响起了蒲儿的尖叫声:“啊——”
我睁开眼,看见身边横着几具青面獠牙的……魂骸或者称之为尸体,经历了忘川河畔的恐惧,这在我眼里已经不是什么。
“闭嘴!”吴不知裂眦嚼齿地吼道,双手没闲着,挥舞着仿佛在进行什么仪式。我赶紧伸手捂住蒲儿的嘴,“唔……”她这才反应过来,住了嘴惊恐地看着我。
又是轰的一声,升到半空的漩涡直坠向河面的瞬间,又一个“人”从水面被震了出来,白苍苍的吴不知身形矫健,飞身上前接住了来人,平稳地降落地面。他将来人推向我们,便扎了马步,双掌往前面尚未消失的漩涡凭空一推,一阵若有若无的推力从我身边拂过,岸边横陈的几具恶鬼魂骸飞向了水面,消失在漩涡里。随即,水面在眨眼间恢复如常,是的,连水流方向恢复了。
这边,我身旁的蒲儿却忽然难,清秀的脸庞变得狰狞,嘴里嘶吼着,一手不知是伸向我还是我扶着的人,电光火石间,吴不知伸手拦下,敏捷地反剪蒲儿的双手将其敲晕。
我傻傻地扶着地府来客,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什么呆?快救人。”吴老恢复平常的语气。
我机械地反问:“救谁,怎么救?”
吴老叹了一口气,又掏出一个玉瓶,分别给蒲儿和地府来客喂了一颗药丸。接着,又捏着蒲儿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将手往她喉咙里掏。我皱着眉头看他的动作,不敢呼吸。他的整个手腕已经伸进了蒲儿的嘴里,昏迷的后者像一条张大嘴的金鱼,失神的双目圆瞪。伴随着吴老掏捞的动作和蒲儿的一阵低吼,无实质的恶灵残魂如垂坠着的透明纱巾被吴老从蒲儿嘴里抽了出来,尔后蒲儿彻底昏死过去。
我腿一软,扶着昏迷的地府来客瘫坐在岸边的草地上。
“怎么,终于知道怕了?”吴老出一阵恶作剧般的笑声。
“这个少年到底是谁?”我指着旁边的地府来客问。
“你不认识他?”吴老又问。
我细细观察着这张脸部轮廓柔和的标致的脸,说:“有点面善。”
“你见他的时候是他的孩童时期,如今已是少年模样了。”吴老提醒我。
我在脑海里搜索着当初转世时地府见到的男孩,是他!我脱口而出:“孟婆无涯。”
“是他。”吴老这回不准备卖关子,爽快地回答了我,“先回城再说吧。”又低叹一句,“看来我真是在劫难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