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我转移至林宅的药庐,又被红姨安排到客院休息了。林先生遣人熬煮了一大桶药汤供我药浴,说需要泡一个时辰,再好好将养着,切记忧思过重。
红姨安置好沈默和易寒萧,因为担心我又折返回来,非要在一旁陪着我泡药汤。药汤热气弥漫,药香四溢,我感觉自己瞬间变得神清气爽。
“红姨,你是有话想对我说吗?”我觉得她似乎有心事。
她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似乎知道了很多,可其实对那些阴谋依然一无所知。越到这种时候,我就越慌,我不知道前面等着我和你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在我还是红颜泪传人时,我也是豁得出命去的,因为我孑然一身。可现在,我不行了,我有丈夫有儿女。”
“红姨,我一定竭尽所能让你平安度过这一劫,”我虽心里没底,但乱红和明宬这对神仙眷侣一定要白头偕老,“一定的。”我允诺般说着。
红姨握住我扒在浴桶边的手,摇头道:“心离,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以地府阴使的身份对我许诺的,我的劫难自有我自己去努力冲破。你是千仪的女儿,而作为穿越者,在这个异时空也是我的亲人,我希望你惜命。自从你进入沉城,便和从前不一样了,你不再消极,却也不再惜命。你给我的感觉,你是想尽快完成这个使命,让所有人得到圆满结局。”
难道我不惜命的念头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我无奈地笑道:“红姨,我没有不惜命。”尽管这个安慰听起来毫无说服力。
“你听我说完,”红姨接着说:“作为旁观者,我觉得明宸从前对你是宣泄占有权,他对你的感情更像孩子对待玩具一样。可这次来沉城,我看到他成长了,他舍得放你离开,他知道隐忍,他比从前更在乎你了。而易寒萧和沈默,我不知从前如何,但是今日的他们同样是那么的在乎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为了他们,你也要将你自己划在你预设的圆满结局里,好吗?”
他们从前如何?红姨的话将我推入了回忆的漩涡。
从前,初见的沈默对我不屑一顾,得知刘傅青心仪我之后便疏远我;他的无忧焰刚除之时性情突变如纨绔子弟,视我如敝履;后来又到玄洲提亲,将属于他妻的指环赠予我;我入宫后,他变得内敛,默默守护,让彤心助我,为了不给我添麻烦,将他孩子的亲生母亲、居心叵测的安若素驱逐,违心答应给孙晴此生唯一的身份。
而易寒萧,在我穿越之前与顾心离便是青梅竹马,为了她甘愿舍了世家公子的名声接近当时还是青楼女子的玉人歌;在我穿越之后,旁敲侧击看似试探我,却从未放弃保护我;顾家姐妹伤害我时,他亲口说过他易寒萧爱顾心离,爱现在这个顾心离,如果我死了,他不会独活,让我对他负责;当我决定入京,他便也进了京,同样是竭尽所能地帮助我;最后我诈死离开,他便敢公然违抗天子,他可是完全属于这个君君臣臣时代的人啊。
“……等确认了明宸魂魄之事,也许世间这三个与你牵扯最深的男子本出自一个深情的灵魂,我想,你有权利获得自己的幸福。”红姨仍在说着,“你好好想想,不要钻牛角尖。”
夜幕降临,府里的仆人将屋前和回廊的灯笼都点亮了。我裹着一身药香在院子里纳凉,想着下午红姨的话。婢女静悄悄地摆好药膳便走了,蒲儿已经醒了,只是吴老救她时伤了她的喉咙,现在着烧,红姨安排她歇着,也让婢女轻手轻脚地伺候着,别打扰我。可是无涯依然没有醒过来,不知道地府的境况到底怎么了,明日一早,还是尽快让沈默和易寒萧见吴老一面为好。
“怎么还是这个坏毛病?”身边响起一个熟悉声音,“余毒刚清,又着凉病倒怎么办?”
我转过头看见易寒萧,知道他说的是我以前在玄洲长怿侯府里老爱一个人睡在院子里的事,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呗。现在是五六月的天,怎么会着凉?你找我有事?”
“有些事总要和你交代清楚。”他在我软榻旁的椅子坐下,“不过你先把晚膳用了。”
他吊起了我的胃口,我只好听话。等我用完膳,他递上一个帕子,我擦了把嘴和手,轻松道:“好了,洗耳恭听。”
“你的死讯传出后,沈默一夜白头。”易寒萧直击重点,“他怕有人捕风捉影,影响你的身后名,一直闭门不出,谎称旧病复,卧床休养。直到皇上前些日子下旨召见我们二人,外人才得知他旧病复早衰一事。”
我咬牙别过头,等眼里的雾气散尽,才回转头问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易寒萧想了好久,才说:“我觉得你有义务知道,毕竟你曾经那样为他。”
“可是,”我举起右手亮出无名指的血玉指环,“他不是能通过这个感知我吗?”
“你虽然是诈死,但也服过药,确实是断过气的。”易寒萧慢悠悠地解释道,“他当时丧失理智,砸坏了他属于自己的那枚指环,所以后来你复活了他也无从得知。不过也是好事,孙家之前上赶着把女儿送进长安侯府,得知沈默那模样之后,赶紧找了理由私下求沈家退婚。还是沈默厚道,以自己的病体为由,请旨退婚,全了孙小姐的名声。”
孙晴,我记得她,也记得她对沈默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其中的真情又有几分,没想到如今落得这样的结果。我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当时万念俱灰,只想离开那个地方。我是走得仓促了。”
易寒萧扳过我的双肩,直视着我:“不是走得仓促,你要好好活着。你必须清楚地知道,你远比你自己想象的重要得多。”
“好,我听进去了。”我表了态,又问他,“你们这次来,有什么打算,京城现在是什么状况?我父亲和二哥二嫂他们呢。”
“京城已经有一位睿王被软禁了,也有一位沈公子卧病在床,长安侯世子已经是沈黓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易寒萧问我,却不准备让我回答,“不管我和他是不是皇上的魂魄寄居者,你这事一天不了,我们便不会离开沉城。”
“如果不是你们,你们还是走吧,无谓再搭进去两个无关的人。”我劝他,但深知劝不动。
果然,他忽略了我的话,说:“你的家人都好,毕竟你父亲和顾望都是知道你的情况的。朝廷倒是不太平,皇上遇刺一事,京中人人自危。三大守护家族的家主都被召唤回京,常驻京中了。”
他似乎不知道遇刺的是刘傅青,我不知道明宸和林先生的部署,便不多言,于是问刘傅青的情况。他说刘傅青一直都在皇上身边,没什么异样。闻言我也宽了心,说明他的伤已无大碍。
翌日一大早,岳黎气急败坏地冲进林宅,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吴不知失踪了。
吴老失踪了……他的家人说,自从他昨天从外面回家就把自己锁进了书房,他当时还吩咐,除非林府有人找他,否则别打扰他。还是今天岳黎强行砸门闯进去,才现他已经从书房凭空消失了。
“屋子是从里面反锁的。”岳黎再次强调,“这是密室失踪事件啊。”
“我们刚到,吴老便失踪了?”沈默冷声道,“可真不巧。”
“也许他自己已经算出什么了。”我忽然想起吴老昨天在恒河边嘀咕的一句话,“昨天无涯来了之后,他说自己‘在劫难逃’。”
“看来孤月痕来了沉城了。”林先生这样下判断,“诸位稍安。不过吴老不是一般人,孤月痕未必伤得了他,让我们的人再去查探查探。”
事情又进入了一个瓶颈,大家都有点挫败感。无厘头的良辰公子将我拉到一边,笑嘻嘻地说:“话说,看看这一个个青年才俊,还有已经脱了困的刘傅青,你真是玛丽苏啊。”
“呵呵,”我冲他冷笑道,“你这是官方吐槽吗?一点都不好笑。你见过魂魄不齐的男主角吗?你见过被反派玩得团团转天天受伤的玛丽苏吗?还有,你良辰公子戏份也不少,怎么不见你爱上我。”
“得,嘴皮子厉害了,我放心了。”岳黎一摊手,“我还担心你又进入小言女主那种情情爱爱的模式里。我可是想靠着你这仙子回家的。”
想想我从来没有问过岳黎他在我们那个世界的事,刚想张嘴,却见他一副投降的样子对我说:“别问,也别同情我,等你这所谓的彼岸花仙子恢复仙力时,记得我这个小喽啰曾经帮过你,记得报答我就好。”
好吧,他不想说,我也不必强人所难,只说:“是,良辰公子,我定涌泉以报。”
“好了,你的情债来了。”岳黎看着我的身后,脚底抹油,“我不当电灯泡了。”
我转过身,看见沈默走了过来。看着他黑白间杂的头,我心中唏嘘。
“伸出你的右手。”他要言不烦。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他弯下腰执起我的右手,轻易地就取下了我无名指上的那枚别人想砍我手都没取出来的血玉指环,他说:“这枚指环已经没用了,留着无益。”
“对不起。”此刻我只想到这一句话。
但他又取出一枚新的幽蓝色的玉指环,套到我的无名指上,说:“我已不再是长安侯继承人,本无权再拥有这对指环,但是沈黓觉得你比他未来的妻子更需要它,所以我收下了。”我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也有一枚同样的蓝玉指环。
“好,谢谢。”我心中感激,唯有言表。
他收回握着我的手,轻声道:“请你不要觉得有任何负担,我和寒萧来此不是来增加你的负担的,我们所做的选择是因为你,却也与你无关。我们,只是从心所欲而已。”
我紧咬下唇,哽咽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