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衿一时间忘了自己本想说什麽,只看着他的手,心里不是滋味:「云清伤的?」
季远之手腕下倾,用衣袖盖住了淤青:「不碍事,过两日便好。」
萧子衿喉间像被堵住,半晌说不出话,原先的诸多心事都变成了他手上的那道淤青和小臂上的一道伤口。
他突然觉得愧疚。
幼年时因他之故季远之在宫中多受其他皇子的责难,如今十多年过去,又因他的缘故不得不卷入两国战事。他是清楚的,若非为了他,季远之必然只会对江河日下的元国皇室冷眼旁观,别说施以援手了,能不落井下石都算是不错。
只是到底为了他,一再委曲求全,步步退让。
萧子衿握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远之,对不住。」
他早已习惯了背负着诸多目光前行,偶尔就忘了身後还有一人一直在陪他。
季远之低声问:「殿下便只有这三个字吗?」
他原本空悬於萧子衿左肩的手轻轻搭了上去,并不重,却让萧子衿整个人一僵。
自来了西北後,战事频发,又加上朝不保夕,两人再无任何肌肤之亲。哪怕是同床共枕,多数时候也睡不到天亮,一听见号角声就得匆匆爬起,披甲上前线。
季远之亦知晓他疲惫,并不越矩,两人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夜晚相拥而眠,时间一长,倒让萧子衿时常忘了两人早已有过肌肤之亲的事实。
直到如今从他略带暗示的动作里,那一夜的记忆死灰复燃——他记得对方四处点火游弋丶带着暧昧暖意的指尖,也记得散落的凌乱衣物和自己攥着衣物却被十指相扣住的手,更记得对方搂着他,用几乎贯穿的力道让两人融为一体。
他咬着牙,却被强行逼出了眼泪,受制於人的恐惧感混杂着自然而然的快意,让他不住喘息,哭泣。
朝堂上说一不二的静王,西北三州令行禁止的总帅,入了卧房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觉察出他的僵硬,季远之垂下眼,声音低下去:「殿下不必为难。」
「不,不是为难。」萧子衿一咬牙,「只是如今不是好时机。」
一句话说完,萧子衿耳根都红透了,手脚僵硬,只面上强作镇定,
但凡他这会儿稍一扭头都能看到身侧的季远之唇角几乎遮掩不住的丶计谋得逞的笑意。
小半个时辰前,里间卧房。
季铃掐住了自己哥哥的手腕,用力大到季远之的整个手掌都开始充血,腕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
待到确保痕迹足够显眼也足够惨烈,她才松了手,左右端详:「借一下他的武器吧,再划拉两下,看起来更惨一点。」
季远之由着她折腾,全程连痛哼都没哼一下,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直到一切准备完毕,他才挑了下眉:「够了?」
季铃审视完点点头,笑得格外狡诈:「足够了。」
兄妹俩都知道萧子衿是如何的人,也最吃哪一套。
你同他来硬的,那面对的就是雷厉风行不近人情的静王,可若你同他来软的……
他就只会是萧子衿。
哪怕直到如今,季远之都非常厌恶眼睁睁看着萧子衿披甲上战场,那种不确定性和忐忑,让他如同浑身爬满了虫蚁,坐立难安。
在季铃的提醒下,他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既然阻止不了,那不如取而代之。
季远之看着略显惨烈的小手臂,唇角一勾,看得季铃浑身一寒。
她哥这个表情,向来就是又有坏主意了。
……
晚间,昏睡着的云清陆续转醒了三次,头两次都浑浑噩噩的,只扒拉着床侧,嘴里一个劲儿地喃喃自语,直到亥时将至才彻底醒了过来。
他醒後也不说话,就坐在床侧发呆,一个人兀自出神。
季铃一路小跑着去将他醒来的事情告诉了萧子衿,仰着脸问:「阿楠哥哥,你要过去看看吗?」
萧子衿沉默良久:「……算了,没事就行,由他去吧。」
季铃歪着头,总感觉他还是有些在意,不过她什麽也没说,只「哦」了一声,临走前看了眼正巧过来同萧子衿汇报事情的秦筝。
秦筝侧脸避开她的目光,看她走了才松了口气,刚汇报完伤兵营目前的情况准备同萧子衿告辞,就听他问:「秦筝,你要去看看吗?」
秦筝摇头,垂眼盯着自己脚尖,苦笑道:「我知道错不在他,可……可心底一时间也过不了这坎,」她吁口气,「日後再说吧。」
萧子衿能理解,即便是他一时也说不上来心什麽滋味。
只是偶尔,他会想起早年初见云清那会儿——
堆得满满当当的草堆後头,只露出了半张略有些脏兮兮的美颜面孔,年纪不大的云清戒备地死死盯着他们三人,用一口不伦不类的官话不大清楚地问:「你们,是谁?做什麽?」
容归本想抓他直接去给寨子里的寨民赔罪,却被旁边的叶舟拦住了。
那会儿的叶舟还未武功全失,腰间别着沉舟剑,墨色的长发被用一条淡青色的发带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俊秀的五官,他朝充满敌意的云清伸出手:「出来吧,我们不做什麽。」
云清盯着叶舟腰间的剑,往後缩了缩。
萧子衿看了眼快要亮起的天色,提醒叶舟:「天可要亮了,我们直接带他去找寨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