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道路通畅,再加上各方面的条件都更好了,又没带多少东西,所以这一次她们走得很快,天刚亮就出发,天擦黑时就远远看到了方县的新城门。
大概是把她之前的话听进去了,上官婉儿没有再带着人过来迎接,倒是城门外还排了一支入城的队伍。
这些都是被安排出城做事的居民,忙到这时候才回来,为了等她们,城门关闭的时间也推迟了很多,倒是正好让明月霜一行人赶上了。
进了城,里面也热闹得很,都是刚刚从饭堂吃完饭出来,还不想直接回家,到处闲逛的人。时不时就能够看到穿着军装,负责维护秩序的女兵,两人或三人一组,在街面上巡逻。
“这里是不是热闹了很多?”明月霜问。
高五娘和阿青都是在去巴城前一夜才抽的卡,根本没在这边生活过。虽然这段时间,为了运货和报信回来了两趟,却没有这样的感触,因为从一开始,她们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唯有窦娥点头说,“是啊,我都快不敢认了。但是转念再想,除了咱们方县,别处又哪里有这样的景象?”她说到这里,语气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感慨,“在外头的时候,只觉得那里与方县不同,但感受也不算深刻,回到这里才晓得真的很不一样。”
“怎么说?”高五娘有些好奇地追问。
窦娥朝外面指了指,“你看外头的行人,除了方县,外面哪有那么多女人在外面走动?”
高五娘恍然,“这倒是的。”
“我们刚去巴城的时候,用的是男装,走在街上还不奇怪,等主公过去,换回女装之后,每次出门,都会有不少人好奇地看过来。”窦娥说。
虽然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在意被人看,也不怕被人看,但是那种好像自己是什么稀奇事物的感受,依旧不那么令人愉快。
只有在这里,在方县,女人走在街上才是理所当然、不会被人侧目的。
哪怕只是看着这样的景象,窦娥就有一种整个人由里到外地放松,每一个毛孔都彻底舒展开来的惬意和自在。
这让她越发地好奇,明月霜想要创造的那个世界,究竟还会有多好?
真想时间快一些走,好让她亲眼去看一看。
……
其实从明月霜去巴城到现在,也只过去了不到一个月,但或许是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以会让人有一种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错觉。
所以,再回到这里,见到熟悉的人,那种别后重逢的感触自然就很深了,想要说的话也太多。
不过仔细算一算,其实其他人都轮换过至少一次,真正在这段时间里没有见过面的,反而只有程夫人一个。她负责的是教育方面的事务,一方面忙得走不开,又没有替换的人,另一方面巴城那边暂时也没有需要她的地方,所以还没有去过。
唔,记一下,得尽快抽个能跟她换班的人了,总不能可着一个人压榨,良心会痛。
虽然明月霜觉得,以她们现在的扩张速度来说,恐怕等她把人抽出来的时候,就算是两个人也不会有太多的休息时间了,但至少可以分担一下工作,遇到什么难题也有人商量。
毕竟她这个主公看起来什么都懂,其实什么都是半瓶水响叮当。
琢磨了一会儿,明月霜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对程夫人道,“一直以夫人相称,还未询问过您的名讳。”
也是见到林珑之后,明月霜才突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夫人是婚后才出现的称呼,好像从此以后,她们就成了某个男人的附庸,不值得提起名姓。但是在那之前,她们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跟林珑比起来,程夫人当然算得上是人生赢家:自己出身名门,在家时备受宠爱,出嫁后上下和睦,丈夫早年不学,却大器晚成,两个儿子更是人中龙凤,当世名传、千古流芳。
人们感慨她的妇职,羡慕她的福气,赞赏她的识虑,似乎她的一生已经完美无缺、没有任何遗憾了。
但……他们却连她的名字都没有记下来。
林珑已经在尝试掌控甚至摆脱“林夫人”这个身份了,那程夫人呢?
她抬头望去,便见程夫人面上一片怔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微红,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明月霜的视线,笑叹道,“我名紫桐,程紫桐。”
在她的家乡,紫桐是一种十分常见的植物,家中的院子里就种着这种植物。每到暮春时节,桐花满树,便会有一种五色玄鸟栖息在树上,饮花露、采花蜜,名为桐花凤。
她就出生在一个桐花盛开的日子。
即使后来婚姻和睦、生活顺遂,但是婚前那一段时光,依旧是她人生中少有的美好与轻快。
时过境迁,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是原来并没有,它们只是跟“紫桐”这个名字一样,被她妥善地收藏在了记忆深处。若不是有人提起,连自己都不会去想。
此刻她隔着人世,念着这个名字,回望那段时光,心底才陡然生出一片说不清的怅然。
这个名字寄予了父母给她的厚望,但如今细细思量,才能品出其中所隐藏的残酷——人们悉心地种植梧桐,不过是为了在那短暂的花期里,能够引来凤凰栖息。
待到花期一过,就没有人会去在意了,一任她们飘零沦落,委顿在尘埃里。
下一年会有新的花盛开,桐花凤也年年都来。
世道从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