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本次考试的规模并不大,但考虑到等以后地盘大了,人多了,她不可能再亲自负责这些琐事,需要给后来的人打个样,明月霜还是给这场考试整了个标准流程。
首先是试卷印刷之后就密封,出题人和印刷过程中接触过试卷的人都暂时不能接触外人。
——得亏这几个月里,王贞仪和邵九娘又拿出了不少成果,造纸术和印刷术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完全可以在一天之内印出那么多试卷,才算是没有耽误事。要不然,明月霜、上官婉儿和孟丽君都被关起来,整个红巾军都要转不动了。
然后是考试过程中的防作弊方式,除了考卷分甲乙两卷之外,还有搜检。
是的,搜检当然也是存在的,只不过看起来没有那么严格。
大黎的科举搜检甚至需要脱衣服,是因为文士们穿的都是宽袍大袖,夹带了也看不出来,还很方便在考场里做小动作。但是红巾军这边,因为大家出身都不高,再加上明月霜的倡导,衣着虽然不至于向后世看齐,但也是以简练贴身、便于行动为主,没有太大的操作空间。
如此,搜检便只需要检查一下随身物品。
最后是考试结束之后的糊名、誊抄。
糊名很容易,只要用密封线分隔出一条写名字和身份号码、准考证号码的地方,装订时就很方便了。誊抄也比科举简单,因为客观题多,可以只抄答案。
阅卷方面,主观题也需要三个以上的考官交叉批阅。
如此这般,虽然只有不到一千张试卷,但全部批阅完毕,还是颇费了一番工夫,直到五日之后,成绩和名字才总算统计好。
本来程紫桐等人建议,成绩也该张榜公布,但明月霜觉得这只是笔试,后面还有面试和政审,若是现在张了榜,后面没有被选中,那多尴尬?
于是便省去了这个流程,只是将考试成绩发送各村,还附送一份标准答案,叫落选的人能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面试名单和具体安排也正好顺路一起送达。
张吉玉亲自把名单送到村学,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大好消息!你们家必是文昌帝君保佑,四个人都过了笔试了!”
祖孙三代皆是又惊又喜。因为题目很新颖,许多内容对她们来说也很陌生,甚至有些题目根本做不出来,原本那种“此地没什么人才,我们怎么考成绩也不会太差”的自信,就被打击得差不多了。
如今得知全部通过,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过名单一看,排名最高的竟是老夫人魏珠,恰排在第三位,君萦月不由笑道,“咱们家竟出了个探花娘!”
魏珠被说得十分不自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要是早三十年,这话我也就认了。他们科举出来的进士,三四十岁也算得上青年俊彦,做探花郎也是有的。我连白头发都有了,叫出这个名号,只怕人家笑话。”
“谁敢笑话咱们?”张吉玉豪迈地一挥手,“先叫他们也考个第三名来!”
说笑了几句,另外三人也看了名次,君琢也在前十名,君玉笙和君萦月却都落在了一百位左右。
见名单这么长,君玉笙便翻到底下,见最后一位标的是三百名,不由惊讶道,“竟取中了三百人么?”
“这是进面试的。”张吉玉说,“听说面试是三取一。”
“那也太多了。”君玉笙轻声道。
君琢摇头,“若是只选清贵的朝官,甚或是县令、县尉以上的主副官员,自然是多的。但若是连各个衙门的胥吏也一并选取,这人数还算少了呢。”
红巾军如今有四城之地,一百人,一城也就能分到二十五人,只勉强能充实府衙,还没算下头的县——一府之地,少说也要下辖六七个县,西州地方偏远,地广人稀,属县还要更多。
不过达、利、松三城所辖的县,如今都还没有收回来,倒也不急于选取官吏。
官与吏的分别,即便是魏珠和君玉笙、君萦月这样的后宅女子,也再清楚不过。听君琢这样说,不由吃了一惊,但转念想到这是在方县,又觉得正常了。
魏珠叹道,“这里还真是处处都体现了‘平等’二字。”
人都说胥吏奸猾,专做那欺上瞒下、吃拿卡要之事,是德行有问题,所以不许晋升。然而说到底,他们会如此恶劣,不也正是因为无法晋升,俸禄又少得可怜,所以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补吗?
既然看不见长久,祖祖辈辈都只能过这样的日子,那也不能怪人短视,想把这日子变得好过些了。
究竟哪一边是因,哪一边是果,又是如何形成这样的因果,魏珠说不出来,但只从这一点细微的变化,便可见方县在“革新”方面的周全,这让她心底也不免升起一点担忧。
如此行事,岂非要得罪天下的读书人和世家豪族?
现在是红巾军势力不大、偏安一隅,还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待将来……
年轻人们倒没有她这样的忧虑,君萦月好奇地道,“是了,科举是只取清贵官员的,取不上的,便只好找人举荐为官,那胥吏又是从何处来?”
魏珠回过神来,答道,“那些地方小吏,都是代代家传的。”
君萦月口无遮拦,脱口说,“父死子继,竟也算得上是世袭罔替了。”
其实她更想说,听着倒跟皇位似的,只是心中多少还留存着一点对皇权的敬畏,这才含蓄了几分。
大概因为这里是方县,魏珠竟也没有斥责她,而是道,“何止是胥吏,那些军户、匠户、乐户之类,也都如此。”
“这便是‘身份’。在外头,身份也是能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皇帝的儿子还是皇帝,地主的儿子还是地主,种地的儿子还是种地。”张吉玉不无骄傲地扬起头说,“我们方县可不是这样!只要有心上进,谁都能上进,男人如此,女人更是如此!”
几个出身大世家的女性为这句话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一种十分奇妙的情绪激荡在她们的心间,似乎是在因此而畏惧,但又隐隐有种想要冲破些什么的豪情。
她们本能地感觉到,这样的情绪,需要自己沉下心来慢慢地品味和咀嚼,于是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只是当张吉玉说起安排时,魏珠没有再提醒她,自己早晚要回锦城府去这个事实。
直到张吉玉拿出那张范例试卷,跟她们说可以对照自己错的地方,心不在焉的几人才重新集中起注意力,凑在一起看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