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与不好,俗人们看不清、分不明,只是因为这从未有过的变化而惶恐不安着。
颜葳蕤看出了这一份惶恐不安,眼神微微一暗,觉得自己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分别——人和人本就没什么分别,这是她在红巾军待了这么长时间最大的感受,但此刻,似乎又有了新的明悟。
好像又理解了一点内心那个软弱的、迟疑不决的自己。
她没能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太久,接到消息的颜家人已经迎了出来。颜葳蕤扫了一眼,见没有颜宗翰,也不觉得意外,那个人,大概是觉得回到家里了,就该拿起他大家长的权威,该由她这个女儿前去拜见吧?
说来好笑,在颜家还鼎盛的时候,他虽然地位特殊,但从来也没有当过所谓的大家长,开始是祖父,后来是伯父,再后来是叔父,从来没有他颜宗翰说话的地方。如今都这样了,反而把他显出来了。
颜葳蕤只当没有看见,与众人寒暄过,叙了别情,又送上自己从西州带回来的礼物——都是红巾军的特产,今年以来,在外面渐渐打开了销路,放到洛京也算紧俏货色,用来送人绝不失礼的。
最后,她才将一个小小的包裹拿在手里,问身边的人,“繁姊呢?”
“十一娘住在那边的园子里。”一个婶娘叹气,“她那个身子,你也是晓得的……一到这个季节,就总是那样,热不得冷不得,就没有舒服的时候,也就园子里好些。”
“我去看看她。”颜葳蕤轻声说。
“哎。”婶娘应了一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颜葳蕤停下脚步,转过头问,“婶娘有什么事吗?”
婶娘反倒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你去吧。”然后慌忙起身告辞了。
这样子,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颜葳蕤迟疑了一下,没有去追,转身去了花园里。这花园倒还像是旧时的样子,连格局和种的花草都没怎么变。颜繁住的地方也一样,被花木掩映着的小楼,似乎还是与颜葳蕤童年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好像时光停在了这里,再不向前。
她在门外站得太久,最后是那扇院门自己打开了。颜繁倚在门框上,朝她微笑,“怎么,不认得路了?”
记忆里的人突然走进了现实,颜葳蕤鼻尖一酸,连忙微微低头去掩饰。真奇怪,她离开家也不过才一年多,怎么就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
等那一阵的情绪过去,她才迈步上前,走到颜繁面前,叫她,“十一娘。”
“当着面,总不肯叫一声阿姊。”颜繁皱了皱鼻子,笑看着她,依然是那样温柔纵容的样子,“你呀。”
只是她一笑起来,不知牵动了哪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颜葳蕤连忙上前一步,扶着她的背轻轻拍抚,一边把人往院子里推,“快进去吧,别站在这风口了。”
两人进了内室,颜繁喝了一盏温水,才将那咳嗽压了下去。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打量着坐在对面的颜葳蕤,微微点头道,“高了,也长大了。”又问,“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颜葳蕤克制了,不想在姐姐面前露出过分高兴的神色,但她那仿佛瞬间被点亮的眼睛,里面含着的光,还是在一瞬映照进了颜繁的眼底,“外面……很大。没有我想的那么好,但是……”
“但是你很喜欢?”颜繁接话。
颜葳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总能被姐姐一语道破心事的小女孩。
人们都说她是这一代的洛京第一才女,却少有人知道,她的姐姐颜繁不知比她出色了多少倍。
颜繁尚在母腹之中时,长姐被君氏休弃,要送回颜家,长姐自谓并无错处,无颜再见家人,遂在归家前一夜悬梁自尽。
母亲听到消息就吐了一口血,早产生下十一娘,自此便留下了这一股弱症,不能见风,不能劳累,不能受冷,更不能受热,也幸亏是生在了颜氏这样的家族,又自幼生得聪慧伶俐、美貌出众,颜宗翰才愿意如此供养她。
只是养到如今,也没见有什么起色。
颜葳蕤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姐姐也能为红巾军效力就好了。可她这病,连屋子都出不了,稍一费神就头疼,纵然才华横溢,在讲究效率,提倡凡事自己动手的红巾军,又能做什么?
不过她还是想将颜繁带去红巾军,因为那里有一位最擅长妇科的神医。
这么想着,颜葳蕤便也抛开了不好意思,将此事对颜繁说了,“可巧谈医生如今正在洛州,倒不用你长途跋涉到西州去了,机会难得,我一定会尽力把人请来的。”
“若是请不到,也就罢了。”颜繁说,“我这个病,从小到大,看的名医没有十个也有九个,开的方子也大同小异,我自己都能开了。”
“谈医生不一样。”颜葳蕤说。
颜繁微笑,“好,那就请她。”
言语间,显然并没有将此事当真。且不说那位谈医生是否当真有如此神异,纵然有,人家是红巾军的高官,她们颜氏又能拿出什么来,请动对方出手呢?
还没做到的事,颜葳蕤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成,便也不再多说,转而将手里的包袱推了过去,“这是给你的。”
颜繁不用打开,就已经嗅到了药味,不由好笑道,“难为你,千里迢迢从西州带了这些来,洛京又不是没有。”
“不止是药,你打开瞧瞧。”颜葳蕤说。
颜繁打开,发现果然不止是药,还有一幅绣得十分精致的蜀绣,看大小,应该是用来做屏风的,绣的是……颜繁愣住,再三大量手里的绣图,又抬头去看颜葳蕤,“这是地图?”
“算不上地图,顶多是一幅西州山水图。”颜葳蕤说,“这种图,在西州卖得很好呢。”
虽然老人家讲古,对西州的地形总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但真正从俯瞰的角度看过整个西州的人,却一个也没有。所以这种照着明月霜给的地图描出来轮廓来的山水图,一经上市,便立刻引起了抢购热潮,画的、印的、绣的,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