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楼是接受了乔珩的招揽的,不过君琢忽略了他,既是不想提他的名字,也是因为他这样的词臣,很难干涉军政事务,这个官有与没有,也没什么分别。
“节度使府至今仍有人来请,都叫我压着。”君老爷子说。
君琢一扬眉,“祖父从前不是说,乔珩野心勃勃,统一西川只看时间早晚。”
他家要在西川落脚,就绕不过乔珩,不可能永远不仕。既然如此,宜早不宜晚。譬如白家,便一直积极地送子弟出仕,为乔珩奔走办事,早早就得了他的信重,将来自然不会轻易被旁人动摇。
“且再看看吧。”老爷子不疾不徐地说,“如今西川只有一件事,也不需我等献计献策,待这一仗有了结果,才能看清更多东西。”
叫君老爷子选的话,他是不太像仕乔珩这样的草莽枭雄的。
倒不是嫌弃他出身低,只是此人虽有大志,也能装出个礼贤下士的模样来,骨子里却还是匪徒的那一套,狠辣凶酷、刻薄寡恩,不是人君的样子,也就在这西州称王罢了。
君氏虽然是举家迁来,但老爷子还没有想好是否真要在此定居,自然不会把所有的筹码都急哄哄地押到乔珩身上。
君琢微微精神一振,“祖父可曾想过别的出路?”
老爷子失笑,“放眼西州,哪里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出路?”
“自然是有的。”君琢坐直了身子,殷切地望着祖父,向他说起了方县的种种。
之前家中宾客盈门,但他都是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还未这样清楚地向人介绍过方县。他越说越激动,但两位老人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真是胡闹!”老爷子忍不住打断道,“如此,哪里还有体统在?”
君琢反问,“何谓体统?”
“体统就是上下尊卑、是君臣父子、是各安其位!”老爷子中气十足地道,“听你所言,那方县竟是上下一气,哪里还有身份之别,哪里还有半点规矩!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君琢用力抿住唇,讥刺道,“我倒不觉得那里没有规矩,只是不合你们的规矩罢了。总归那里没有呼奴使婢,没有妻妾成群,没有老夫少妻,哪里显得出这煌煌世家的身份!”
他甚至都还没有说到宗族,不过是提了方县女子的待遇。
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逆子!我知道你素日里不满你爹的行径,但他是你爹!”
老爷子如今虽然修身养性,但年轻时身边也有几个姬妾侍奉,君琢这话听着着实刺耳。
“是啊!”君琢冷笑道,“就因为他是我爹,纵然犯下天大的错,我也该尽为人子的本分,以身代之,好叫他继续风流,再娶第五六七八个妻子,你们才如意!”
说完拂袖起身,将要走时,他又突然转过身来,看向老夫人,“祖母,你也是女人,难道你不喜欢那样的地方吗?难道你不想生在那样的地方吗?”
老夫人哑然,半晌才说,“这世道,哪里容得下那样的地方?”
她没说好不好,但这一句,已经等于说了。
君琢再忍不住,哽咽道,“这些我全不晓得!我只知道,要是我娘也能生在那里,哪怕只有一日,她这一生,便不会如此可悲。”
他的母亲,君玉楼的元配妻子,洛京颜氏嫡出的长女,嫁给君玉楼五年,兢兢业业打理家事,相夫教子,上敬公婆,下安仆婢,堪为妇德的典范。她守规矩、守本分,那又如何?一朝丈夫变了心,便惨遭离弃,还要被世人指点鄙夷,怪她做得还不够好。
在被送回娘家的前一夜,她在房里上了吊,以自己的性命来抗议这世道不公。
人们却赞她刚烈如火,坚贞可叹。
可这又有什么用?君玉楼频频停妻再娶,风流不羁,依旧是世人眼中堪敬堪慕的一代才子,甚至还有人写诗称赞他“多情又专情,自是名士风流”。
什么规矩?吃人的规矩!
君琢这一趟回家,本是想劝祖父将守寡在家的姑母送去方县。因为他记得,姑母因为前夫宠妾灭妻而和离回家时,祖父暴怒不已,甚至想冲去对方家里打人,最后人虽没打,却连上十本奏折,将对方骂得体无完肤,从此仕途无望。
他以为祖父是不一样的。
其实他这番话虽然没说出来,但是老夫人已经想到了。
君琢走后,老爷子还在那里数落他无法无天,出去一趟回来更不服管了,忽听老夫人开口道,“依他所说,那方县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可取之处了,不如叫玉笙到那里去散散心。”
“你……”老爷子瞠目结舌,“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
“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你急什么?”老夫人眼皮也不抬地说,“她都多少年没出过门了,这里是西州,不是洛京,难道还不许我的女儿松快松快?”
提起这件事,老夫人也是有怨气的。
老爷子的态度也强硬不起来了,皱眉道,“若只是去散心也就罢了,就怕她活了心思,将来……又要怎样呢?”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几头下注也是常有的事,送一个女儿去方县,不碍什么。但是老爷子并不认为这个势力能长久,怕这样反而是害了她。君琢年轻气盛,说什么“哪怕只有一日”,他却要思虑长远。
老夫人垂眸不语,老爷子不说将来还好,一说这个,她心里反而打定了主意,回头就安排此事。
将来?现在都已经是活死人的日子了,还说什么将来!
……
旌旗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