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京多年,早习惯了被人当面称呼官职;家里人喊她‘大人’,听起来也还好;但被人当面追着喊哥哥……独此一份,这儿多年了,还是受不了。
梅望舒心里默默腹诽着,雪卿姐姐。
还是过去两步,把人扶住了。
“不敢当县主大礼。”她示意嫣然扶着贺佳苑落座,自己在她对面坐下,话里软中带硬,“县主是皇家贵戚,下官是天子臣属,还是以官职称呼吧。”
“下官这几日闭门养病,不知国舅爷那边,究竟招惹了什么祸事?”
贺佳苑的一双漂亮杏眼早就哭成了肿桃子,抹着眼泪崩溃地抽噎。
“我怎么知道爹爹招惹了什么祸事!爹爹向来安分守己的,每天就养养花,逗逗鸟,他什么时候在城外偷偷安置了那处别院,惹祸的袍子何时藏过去的,袍子里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连我娘都不知道!”
对面一问三不知,梅望舒一阵无语,“县主什么都不知情,怎么会想到求到我这里,又打算让我怎么帮。”
贺佳苑噎了一下。
“我……”她咬着唇瓣,左顾右盼,
“圣上和梅学士最为交好。”她哀哀切切地道,“旁人说话圣上不搭理,梅学士说话,圣上定然会听的。家祖母托我跟梅学士说,爹爹向来是个软耳根,自己没甚主见。这次惹祸的袍子,乃是太后娘娘一个人的主意。”
梅望舒原本耐心侧耳听着,听到‘太后娘娘’四个字,倏然抬起视线。
“惹祸的袍子,牵扯到了太后娘娘?”
“是。”贺佳苑像是被这句话提醒,又眼汪汪地抹起了眼角。
“祖母说,天家母子闹起了别扭,却把外家牵扯进来,贺家满门老小何辜!不敢求梅学士为爹爹求情,只求梅学士在圣上面前转达这一句话足以!贺家满门两百余口,感念梅学士的恩情!”
梅望舒抬起手,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前几日,听到贺国舅偷偷藏起一封写满字的绢书,她当时也只想,或许就像向野尘猜测的那样,贺国舅犯下了什么人命案子,动用外戚权势,私自把诉状拦下。
今年是元和十年,圣上才二十岁。
天下承平,君主仁明,一切都和上一世的走向截然不同。
她原以为,三年之后,元和帝二十三岁时的废帝风波,这一世应该不会生了……
然而,刚才听到‘太后娘娘’四个字,她突然意识到,她忽略了一件极重要的事。
绢书。
写满字迹,被贺国舅偷偷藏起的绢书。
进宫时还算正常,隔天出宫后,神色却惊慌失措。
前一世,元和十三年,太后娘娘亲书写的废帝懿旨,被人从行宫偷偷带回京城,抄录数百份,一夜之间贴满了京城大街小巷。满纸字字泣血,痛诉皇帝不孝……
岂不正是用血写在薄绢上的一封人血绢书!
或许是这一世的走势稍微有所不同,天家母子间还没有走到你死我活的程度,这次的废帝懿旨并没有用人血写成,只是一封寻常绢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