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笙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她本来在学校上课,窗外忽然有人唤她。
陌笙扭头往外看,看到是她的妈妈关倩茹。
关倩茹穿得很少,戴着大红色的围巾,她天生皮肤白,婚后又娇气得不愿意去上班,皮肤一直很娇嫩,眼下红白相衬很惹眼。
班上所有同学都往外看,同桌跟陌笙说:“陌笙,你妈妈好漂亮。”
陌笙心里自豪,抿唇笑笑。
那天陌笙被关倩茹从学校里接走,顶着寒风去汽车站,坐上去南香县的车。
陌笙记得很清楚,那天关倩茹很高兴,说是结婚纪念日到了,邻居跟她说这天让老公买个金戒指戴右手中指,以后财源滚滚。
陌笙的爸爸陌盛行常年在南香县打工,做工地,赚得都是血汗钱。
陌笙问关倩茹:“金戒指多少钱啊?”
“几百块钱。”关倩茹伸出自己细长柔软的手指,摆弄来摆弄去,很是期待在上面戴上金戒指。
陌笙不知道财源滚滚会有多少财,只是觉得,这么一个小小的戒指,可能会让爸爸今年不回家过年。
但她听着关倩茹一路哼着的愉快的小曲儿,又觉得算了,妈妈开心就好,妈妈开心了,他们全家才会开心。
车上晃荡一个多小时,关倩茹拎着昏昏欲睡的陌笙下车。
之后走了挺长的一段路,陌笙记得自己当时大冬天脚都走热了,终于停在爸爸的出租屋前。
工地只要不是大雨大雪,便不会停工,可奇怪的是,今天天气那么好,陌盛行的出租屋里却有动静。
陌笙不明所以地看向妈妈,却见妈妈原本挂笑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很吓人。
陌笙下意识觉得这出租屋不能进,她拉住妈妈的手说:“妈,我们回家吧。”
话落,关倩茹甩给陌笙一巴掌。
陌笙直接被打蒙。
她愣愣地仰头看关倩茹,只见关倩茹居高临下,红唇白牙一张一合,跟她说:“我今天就给你上男女交往第一课,碰见男人犯错,别想着躲,更别想着藏,要把他拎出来,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磕头!”
说完,关倩茹一脚踹开门,坏掉的锁掉在地上,砸在陌笙脚上。
陌笙瞬间疼出眼泪,她哭得满脸泪水,双眼模糊。
朦胧间,陌笙看到自己的妈妈抓起一个女人的头发,往那女人脸上狠打几巴掌,然后从旁边拎起锅,砸在爸爸脸上。
尖叫声、骂声、哭声、东西掉在地上的巨响,将旁边的邻居吸引过来。
邻居问陌笙:“哎哟,怎么回事啊?那是你妈妈吗?喔唷,好猛的女人,怎么跟个泼妇一样。我的妈,瞧那嘴脸,咦。”
陌笙狠狠抹掉糊眼睛的眼泪,说:“那是我妈妈,我妈妈很漂亮。”
至于那个女人……
陌笙盯着她看,只看到她闪着亮片的眼皮和很黑很长的睫毛。
后来邻居们全都挤上去拉关倩茹,有的拽陌盛行。
一片混乱间,陌笙见到那个女人骂骂咧咧地穿上衣服,从她身边过时,还低头瞧了她一眼,骂一句:“他妈的,有老婆就算了,怎么还有个拖油瓶。”
陌笙通过这一句话,隐约觉得这件事,也许只有一个人错了。
那就是她的爸爸。
可她没说。
因为她想着,也许这种事情和他们在学校犯错是一样的,两个人犯错总比一个人犯错要好,如果两个人都犯错,那么其中一个人承担的罪罚应该会轻一点。
那天之后,陌笙原本完整的家一直处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直到陌笙六年级升初一的那个夏天,陌盛行工作的工地偷工减料,楼房从半截坍塌,陌盛行从顶楼跌落,被精扎螺纹钢筋贯穿胸口,人当场死亡。
说来也算他倒霉,那么大事故,居然只死他一个人,老板“威逼利诱”,让工地所有人一口咬死是天气意外,政府不插手,事情自然很快就过去。至于给的赔偿,不过三五万块钱。
好在关倩茹不是个省油的灯,又是蹲点上老板家闹,又是拉拢姐妹好友嚼舌根,磨大半年终于磨到手十万块钱。
同年年尾的冬天,关倩茹带陌笙离开小镇,定居南香县。
搬家那天依然下了好大一场雪,关倩茹租的新家是一处总高只有四楼的老旧筒子楼,楼道漏风,隔音差,站在一楼恨不得能听见顶楼的吵架声。
陌笙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巷子里,路过第一个路口时,忽然窜出来一条大黑狗。
陌笙没站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也摁进雪里。
“彪子。”一道谈不上呵斥的声音。
低沉又短促,仿佛只出现瞬间,便融进干涩又寒冽的冬风里。
陌笙瞪着一双惶恐的眼睛,看到一个很高的男生走进她的视野。
也许这个男生本身不太高,但是当时陌笙很矮,又是坐着,男生走到她跟前,看着就像一座生铁制成的山,毫无征兆地压过来。
而那条大黑狗,就像山脚的一块天然巨石,只对他虔诚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