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她想,到底要遭受多少不公与挫伤,才能以失望为土壤养出这麽一朵冷情冷性的高岭之花。他从前对自己都能下那般重的手,现如今对她所作所为,绝对算得上是温和与倾尽宽容了。
可当她体无完肤地跌倒在黎岄面前,祈求他给她些许时间调整,却怎麽都得不到一个让步时,又会忍不住埋怨起他。
——他怎麽可以带着这样的容貌,一次次说出让她如坠冰窟的重话。
刚来储宫时她对黎岄说出的那一番,请他不要顾忌在她的面前展露出喜怒哀乐的话,如今看来可笑至极。
穗岁忍不住为自己的前途感到茫然。
她还以为自己努力走到了黎岄的身边,在朝夕相处间能一点点改变黎岄,成她最初设想的事。可时至今日她在黎岄眼中可能仍然只是小有用途的神影,而非鲜明立体的一个人。
她连牵起他情绪的能力都没有,怎麽可能奢求他为她改变。
那夜入睡前,穗岁就是带着这样的心荡神驰合眼的。
到了丑时三刻,她忽然被肋下灼热的疼痛烫醒。
穗岁已经有些时日没有经历过这种感受,半梦半醒间神志不大清醒,思绪还游荡在九霄外,身躯就先不得自控地蜷成一团。
等魂灵归体,穗岁才发现这次的疼痛比过去任何一回都要强烈。
是她与黎岄之间的感应随着术法的增强越来越深了,还是……黎岄元神的痛非但没得到任何缓解,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可这痛向上攀来,火辣辣地炙烤着她的心脏,让她很难集中精神仔细思索。
於是穗岁不多犹豫,随意扯了一件外袍披上,就跌跌撞撞地往主殿走去。
她没想好要怎麽同黎岄解释自己请求姜林晖解了符令的事,便盘算着若是他问起来,她就要先发制人地反诘回去,为何明明只需要与自己触碰就可以缓解周身疼痛,却一意孤行地选择忍耐?
穗岁轻手轻脚摸进黎岄的寝宫,完全没有受到一丝阻拦。她不禁有些惊讶,因为寝宫对於任何人而言都是极其私密的空间,哪怕陷入熟睡中也会下意识地竖起灵障,阻碍他人闯入。
可是直到她走进黎岄的卧室,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很快穗岁就明白这是怎麽回事了。
——此刻黎岄的状态,根本做不到阻拦任何一个入侵他地界的人。
穗岁从来不曾想过会见到这样虚弱的黎岄。
他的肤色本来就偏白,如今隐隐透着一股没有生气的青灰色。如剑般凌厉的长眉紧紧锁在一起,下面又直又长的睫毛微微战栗,昭示着主人睡得极不安稳。
额间布满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几缕银丝杂乱地粘在脸颊上,勾出动人心魄的破碎感。
可即使如此难耐,黎岄依然躺得笔直——就好像有人守在他床头,逼着他在极致的痛苦下也必须学会克制隐忍,方得成全他人对他的惧怕。
……所以他才会雷打不动地於子时休息。
根本不是黎岄轻飘飘一句「个人习惯」的原因,而是因为他只能用沉睡来挨过这段不胜其苦的时光。
哪怕睡着了,都虚弱地只能放由噩梦侵袭他的神识。
穗岁惊骇片刻後走到床畔,毫无杂念地伸出双手,贴在黎岄的脸颊两侧。
若是他醒着,她是半点不敢做出这样举动的。
可是他如今翻滚在无尽的梦靥中,随着她的靠近才逐渐平复下来,便让穗岁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可是先前蹙得时间太久,在眉心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穗岁睫羽忽闪,忍不住伸出手去帮他将那印子抹平。
方才她的两个假想都没有错,她与黎岄之间的牵连的确愈发深刻,可黎岄元神的痛苦早就是从前的数倍不止。
穗岁看着黎岄的脸色逐渐回温,自己身上的痛也慢慢消散,松了口气,便想要撤回双手,悄然离去。
却在手离开的一刹那被他紧紧握住。
那一瞬间穗岁还以为黎岄醒了过来,要与她清算私闯寝宫的罪,心脏陡然漏了一跳,慌忙闭上眼,把先前想好的措辞忘得一乾二净。
可是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黎岄的斥问。
她小心翼翼地半睁开眼,才看见面前的人睡得十分安宁,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
……就是手也抓得很紧,她试着抽了一下,怎麽都挣脱不开。
穗岁叹了口气,精神松懈下来才发现自己背後的衣衫也被汗水微微打湿。她靠着黎岄的床榻滑坐到柔软的地毯上,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有些不知所措。<="<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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