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芋确实有喂养流浪猫狗的习惯,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同这些猫狗是一样的。
眼瞧着殷阿婆一直抱着豆丁,瘦小的身体开始摇晃,体力不支,夏芋招呼她们:“要不您们先进来坐,我好好考虑一下。我之前是做野外摄影的,这样的内容我也不一定能拍好。”
邱阿婆摆摆手,“你要是同意了,我就先把她带回她自己家,到时候咱们在那里拍吧。殷阿婆从来不去别人家,我也是劝了三四天,她才同意进去照相馆拍照的。”
“去、去我家!”殷阿婆听差了,误以为夏芋已经同意,沧桑的脸上瞬间出现喜色,一双眸子也被点亮,“我家有花儿,也有豆丁儿的小床,我给你们喝甜酒!”
“是是,花儿~”邱阿婆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我们先回去,你给我看看你的花儿好不好?”
“不、不照相吗?”殷阿婆的神情瞬间冷了一半,眼睛里满是惶恐,嘴角却仍咧着,慢慢向下垂,平平抿成一条线。
“人家小夏也有工作呀,他要忙别的事情,今天不能照相了。”邱阿婆看出了夏芋的为难,如果是一般的请求,夏芋总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他这么犹豫,一定有自己的苦衷,邱阿婆不愿意勉强他。
搀着殷阿婆下楼,邱阿婆转头看向夏芋,朝他挤挤眼,小声说:“没事的孩子,快去忙吧。”殷阿婆一路絮絮叨叨:“豆丁能不能撑到秋天哟,它可是我的老伴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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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门,又推开一扇门,夏芋来到许久不曾到访的房间里。
要挑选一个合适的相机吧,殷阿婆和豆丁儿都不爱动,又是人像摄影,就用5omm定焦镜头,光圈要大一些……顺便记录一下殷阿婆的日常生活,还是得带个变焦镜头,但倍数不用太大……
补光设备需要带吗?之前为了给老孟和真真拍婚纱照,倒是购置了不少打光设备……选一些低调的带上吧;反光板之类的,怕吓到老人家,到时候找面镜子打一下光就好。
不过m市的梅雨季已经过了,气温上爬,每天都是大晴天……那么就用自然光也不错。
就这么粗略收拾了一番,放在房间一角积灰的摄影包就被塞得满满当当,夏芋把包抗在肩上——这样的重量,这样的激动,真是久违了。
换好鞋,他找了根皮筋,将头归拢在脑后,低低束了一个小揪,利落清爽地走出家门。
刚走出楼道,夏芋就碰到了被邱比特“甜甜姐、甜甜姐”地叫了一个多月的志愿者。对方正捧着本《摄影入门》苦读,见他背着摄影包,惊喜地问:“你也要去给殷阿婆拍照?”
甜甜姐拍拍身上背着的帆布袋,讪笑说:“我也要去给她拍照的,临时借了台相机,但是不太会用……”
“所以临时抱佛脚了?”夏芋也笑了。
“哎呀,那有什么办法嘛,医院已经不建议殷阿婆继续治疗了,老人家也是可怜,就这么一点心愿还是得满足的呀。”说完话,甜甜姐又叹了口气。
突然想起什么,甜甜姐问他:“胡荣之后还来找过你的麻烦吗?”
“没有了。”夏芋摇摇头,又真诚地说,“那天真是谢谢你们帮忙,也谢谢你后来给邱比特处理伤口。”
“别客气啦,再说你不是还单独了信息道谢的嘛!”甜甜姐露出甜甜的笑容,“不过,你知道的吧,附近很多女孩子都有注意过你,可惜你不喜欢女生……”
说话间,两人走进殷阿婆住的那栋楼。
甜甜姐小声说:“倒是便宜了邱比特了。”
“什么?”
“没什么。”甜甜姐说,“祝福你们。”
夏芋没问是谁,微笑说:“谢谢。”脚步停在殷阿婆的家门前,轻轻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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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阿婆的阳台上开满了花,像是个大花房。甜甜姐带了些化妆品来,帮殷阿婆打扮好,又在她耳边别了一朵仿真杜鹃花造型的卡,赞叹道:“杜鹃花配杜鹃姑娘,您可真漂亮!”
“真的吗?”殷阿婆的脸上露出小姑娘似的娇怯,不停看着镜中的自己,“杜鹃姑娘,我是杜鹃姑娘的!”
邱阿婆跟夏芋解释,殷杜鹃从小姑娘起就给一户人家做帮佣,特别喜欢料理花花草草,后来动乱,她跟着那户人家漂泊,前几年才送走了相依为命的大小姐。她终身不嫁,也不稀罕男人。
起初夏芋还不懂“不稀罕男人”是什么意思,后来看到殷阿婆房间里摆着的故人照片,一位娇俏漂亮的小姑娘从青涩一路走到苍老,最后是定格的黑白遗像,也就明白了一些。
殷阿婆戴好花,走到阳台上站好,羞涩地问:“可不可以在这里照相呀?大小姐最喜欢我养的花了……”
夏芋架好相机,甜甜姐帮忙打光,邱阿婆歪着脑袋慈笑围观,不吝夸赞:“真美啊,老姐姐,你可真漂亮!”
阳台正中,姹紫嫣红的簇拥下,殷阿婆抱着豆丁露出满足的笑容。三次快门过后,取景器里的人物的眼中渐渐闪现出泪光,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还是上扬。
豆丁无法理解,主人怎么就哭了,慌乱地舔掉殷阿婆的眼泪;夏芋又紧凑地按了几下快门,将这苦涩又幸福的一幕记录下来。
这是他相机里宝贵的风景,画面被定格,真挚的感情被见证,用漫长时光凝结一颗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