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等人入场早,尚且能在号舍坐着歇一歇,可怜那些来得晚的考生,仍站在热辣辣的大太阳下排队。
日头渐高,有些年纪大的体弱的,尚未入场便中了暑气,好不可怜。
但其实号舍内也不怎么舒坦。
小小一间,三面都是墙,正前方无遮挡,地上铺的砖石吸热后,悉数折射进来,那晒透了的号舍便如干锅蒸笼一般难熬。
一宿没睡,这会儿秦放鹤的脑瓜子都有些钝钝的痛,左右无甚胃口,也不急着吃午饭。他便除了外袍和鞋袜,散开裤腿,用手巾蘸水擦身子。
水很珍贵,每日只这么一罐,约莫五六升的样子,吃喝拉撒全靠它,得省着点用。
待粘腻感稍去,秦放鹤先把被子铺在太阳能晒到的小桌上,自己往小小的木板床上一躺,开始补觉。
他今年也才十五岁,这几年虽然个头猛窜,但骨架仍比不得二三十岁的成年人,躺在上面倒也还能摆平四肢。
可以接受。
唉,这褥子三年没用了,开考前也不知有没有拿出来晒过,多少有些潮乎乎的馊味儿……
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
闻不到闻不到,我闻不到……
如此反复默念几十遍之后,倒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中间外面似乎有人经过,秦放鹤也不理会,反正没听见号炮,证明还没过夜,便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是被冻醒的。
醒来时,外头天都黑了,竟是一口气睡了足足大半日!
八月上旬,中秋前夕,昼夜温差已经很大了,他只穿一件单衣,没盖被子还光着脚,怎么可能不冷?
精神抖擞地爬起来,秦放鹤先洗了脸,又穿好鞋袜,上半身探出号舍吹了一回晚风,然后将今早没能打的太极打了两遍,果然神清气爽。
小桌子上紧挨着被子的位置摆着午饭和晚饭,都是两个饽饽、两碗烩菜,里头有点肉丁。
此时凉爽,胃口也回来了,秦放鹤饿得够呛。
天气炎热,饭菜容易变质,午饭是不敢吃了。他用手背往那几个碗壁上试了试,还热乎的便是晚饭。
秦放鹤先收被子,晒了一下午,十分干爽,摸起来也比初时蓬松多了,霉味馊味也几近于无。
很好,很好!
先生火,将白天没来得及晒的褥子架在旁边烘烤。
小锅子里加入红枣小米,熬了香喷喷的小米粥,单独盛在碗里,然后挨着把那两个菜和饽饽热过,这才大口吃起来。
贡院附近并无人烟,没什么光污染,从号舍内抬头望出去,可以看见漆黑夜幕间散落的星子,闪闪发亮。
入夜后贡院大门关闭,未到场的考生皆以迟到论处,不许再进。
秦放鹤竖起耳朵听着,动静不少,毕竟三年一次,估计没多少人舍得缺席。
夜色渐深,各色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打呼的磨牙的说梦话的
,甚至还有放屁的拉肚子的呕吐的,无所不包。
秦放鹤睡得并不好。
估计没几个人能睡好。
但因他白日抓紧时间补了觉,次日醒来时,依旧精神。
代表考试开始的号炮响过,考卷和答题用纸便发了下来。
秦放鹤仔细看过,乃是四书两题,论史一则,指定韵的诗一首。
答题用纸有且只有一份,禁止污损,甚至就连修改错字的字数也有规定,超过了就要被判失效,极其考验考生的心理素质和下笔稳定性。
秦放鹤在心里将题目迅速过了遍,一边打着草稿,一边还能替同来的学子们惋惜:光这一道论史的题目,应该就能刷下来不少人。
时下史学以《史记》为主,余者为辅,该题却出自二十四史中的《陈书》,讲的是南朝陈史的故事,本就是其中相对来说比较偏的一本,而取的题目更是刁钻,涉及到冷门的人物,平时多不为人重视。
公里公道地说,这道题属实过偏。
但《陈书》也确实在考试范围之内,选题的篇目又实在不算超纲……
若真要怪,就只能怪考生们掌握知识不够全面。
一般来讲,逢此大考时,考官们多以中庸为主,不大会剑走偏锋,故而单从这一道题目,便可窥见一丝端倪:
此番的主考官恐非老成持重一派。
不一定年轻,但个别行事时难免有些偏激,甚至喜欢挑刺儿、出风头,以此展示自己的权威……
这么想着,秦放鹤就在脑子里把所剩无几的几位主考官候选人又过了遍,基本八九不离十。
确定主考官身份后,一切难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四道题目,乍一看,主观、客观各半,但实际上,两道四书题也要扩展做文章,结合前朝故事以论当下。
秀才,举人,看似一线之隔,但考试难度却天差地别:前者只要记性好,多磨几次,总有考中的可能。后者则更侧重深入挖掘考生的个人思考能力,光会背不行,会写文章不行,最要紧的是要让考官看到你做官、为政的能力。
这就是挑读书人和选政治家的区别。
前三道题有字数限制,不得少于五百字,不多于七百字,时间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