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计划着大业,舆驾再次停在清远侯所住的宫殿之前。下舆,进门,清远侯在上坐着,见他来,只是悠长叹息一声。
清远侯曾有一个儿子,是他与心爱之人所生,后来儿子生了重病,回天乏术,却在路上救下一个少年。从那之后,闻盛便成了闻盛。
那时候清远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说的是,我没有名字。
其实他有,他本来的名字叫贺兰珏。北燕贺兰氏,皇族大姓,他曾是北燕九皇子,母亲是个身份卑微的舞姬,在宫中受尽欺辱。北燕皇族□□重色,皇子公主一大堆,但只有那些家中有背景的人才会得到重视与优待,至于其他人,都是被欺辱的对象。
比起闻盛所遭受的那些,楚丹那些把戏都是小儿科。他们从不在意明面暗地的事,折磨人都是明面上来,他身上曾经有很多伤处,留了很多疤。后来他亲手将那些地方的肉剜去,用上好的药膏,那些地方重长出肉,愈合得毫无痕迹。
闻盛自幼便在心中想,他总是要复仇的,要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要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要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对他俯称臣。
为此,他可以使用任何手段。
清远侯抬头,眸中映出眼前这个清贵无双的身影,他并未想过会有这么一日,从前不是没有现过闻盛的小动作。但清远侯只是以为,他在对付自己的仇人,没想到他如此野心勃勃。
可无论如何,事已至此,无力转圜。
清远侯对大昭的感情也并未深到要生死相随,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养大的狼,到底是什么人?
闻盛没有回答,只是以玄妙的话术说:“父亲养育我多年,于我有养育之恩不假,我也会一直是父亲的儿子。”
清远侯是读书人、文人,文人如何不懂春秋法?如何不懂一字之玄妙。闻盛的意思是,他会一直是闻盛,是清远侯的儿子。
清远侯沉默许久,却说:“我知道,你不打算放过皇室中人。但请你放紫燕一条生路。”
紫燕,便是前皇后闺名。
闻盛对那位前皇后印象不多,只记得她久居佛堂,与皇帝感情不好。如今他的父亲却为她求情,为什么呢?
他问清远侯:“为什么呢?父亲。前皇后,与您是什么关系?”
清远侯抿着唇,似乎并不愿意答。可闻盛却想揣测下去,“您曾经负过她吗?”
清远侯难堪地别过脸,算是默认。闻盛觉得更有意思,他更好奇,“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您竟还记挂着她吗?”
清远侯闭上眼,声音浑浊而苍凉:“自己做过的错事,许多年之后,总是会阴魂不散地缠回来的。”
闻盛轻笑了声:“好。朕会命人放她一条生路。”
说罢,闻盛从梨花木椅上起身离开。阴魂不散地缠回来,是因为他们都有弱点,或者说,他们不够强大,让那些事成为他们的弱点。但闻盛没有,他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人只要没有心,也没有情,目标再坚定一些,便能成为一个强者。
毕竟当年他能逃离北燕皇城,便是借他母妃的死换来的。
他去了御书房,处理完要处理的政务之后,便回了寝宫安歇。
一夜好眠。
看,他连做梦,都不会梦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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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述从宫中回来时,家中下人喜笑眉开:“老爷,那位小姐醒了。”
梁述心头一喜,取下官帽递给仆从,快步往楚云房间去。
楚云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她抱着膝盖在床上坐着,面色还有些苍白。听见脚步声过来,她有些警惕地抬头,看向来人。
梁述在一旁坐下,询问情况:“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眼前的女子只是摇头,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折腾,本就瘦弱的脸甚至有些脱相,下巴都变得尖了。她把下巴搁在腿上,有些胆怯地问:“你、你是谁?”
梁述从前与她接触不多,她不记得自己也情有可原。他耐心解释:“我曾经是鹰卫使,问询过你几句话,你可有印象?”
既然大昭已经不复存在,那么她自然也不再是五公主,梁述便没用尊称。
在他说完之后,楚云还是一脸的茫然,好似一点记忆都没有。梁述有些苦笑不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而言之,他对她并没有恶意。
但楚云却又问:“那……我呢?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你家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把梁述问得措手不及,梁述盯着楚云,她脸上的茫然不似有假,那便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
梁述没回答,让人先去请大夫。大夫来得很快,检查完后,告诉梁述,兴许是这么多天的高热让病人伤到了脑子,加之那天又撞到了头,脑中有淤血块产生,所以导致了病人失去记忆。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想来那些记忆,也不是好的回忆,因此病人有种强烈的欲望想忘却。这位老爷,这种情况呢,看您怎么处理。倘若不影响病人的生活,老夫觉得,完全可以不用管。倘若老爷有……”
“不必了,就这样。你可能确保,这事儿不会影响她身体健康?”梁述打断大夫的话,看向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动的楚云。
忘掉一切对她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重过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