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花明将周炳柔的尸身接了回来,赶紧通知岳父岳母,回去办起了丧事。
秦书生说,哎呦,那柳花明被周道奇打得,素衣染了个透红,周道奇仿佛变成了个魔,眼睛红得要滴血,质问柳花明,你怎么能让她失踪了这么久却不告诉我?你早说一天,也许我就能把她找回来!那是我这大半辈子唯一的宝贝闺女,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十几年含辛茹苦!捧在掌心!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反反复复质问,柳花明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挺着挨打,周夫人醒了,拉住周道奇,说就算打死柳花明,闺女也活不过来了。
周道奇要开棺看他闺女,柳花明抱着他的腿,喊师一声父喊一声爹,说都烂了,看不成了。周道奇一把掀开柳花明,说就算剩个骨架,就算只剩一把灰,我也要看,看了我就知道,那是不是我的炳柔。
到底还是开了棺,烂成了一摊腐肉,那可不就是他的炳柔,胸膛前利器穿透的伤口还在,还剩下点没烂完的肌肤,满是各种各样的伤痕,好像有刀伤,有鞭伤,还有棍棒伤,死前定然受尽折磨,周道奇那一刻放声大哭,那悲声,像有人拿刀子生剜了他的心。
周道奇在周炳柔灵前指天誓,要是给他查到了是谁杀了她,定灭他满门。
秦书生被抓走之前知道的最后一件事,周道奇夫妇还有个侄女,亲的,想再送过来给柳花明续弦,但是柳花明拒绝了,字字血声声泪,说炳柔尸骨尚温啊!她香魂犹在人世,也许夜夜要来探望,你们让我娶别人?
秦书生感叹,“在洛阳的时候未曾细细接触柳掌门,没想到他竟是这样重情重义之人,世间竟有人能痴情至此,若是嫁得这样的郎君,便是死了也值——”
灵岳一扭头,目光恶狠狠,“呸!值个榔头!你懂个屁!”
秦书生还在枉自深情,突然被骂了,满眼迷糊,心说这丫头一天十八变,实在是粗俗可怖。
凤灵岳心里兜兜转转就一个念头,周炳柔是柳花明杀的,那是个道貌盎然的衣冠禽兽,只是可惜她手里现在没有了那杀人的证据,否则现在就要冲到永州去找周道奇告上一状,戳破他女婿的虚伪面目,让他能够手刃仇敌,眼下,还是先保住自己这一条性命,以期来日能为周炳柔的冤魂做点什么。
凤灵岳悲愤许久才缓过来,见秦书生正在一旁望着远方出神,推了一把秦书生的肩膀,秦书生如大梦初醒一般,“干啥?”
“你不是要讲,你是怎么被抓的么?”
“哦,是了,”秦书生挑起袖口擦了擦眼睛,“出殡前一天晚上,偌偌突然失踪了。办完丧事后,我就一个人往南走,遇到了一伙穿着铠甲的歹徒,轻松就把我带走了,辗转了很久,吃了许多苦头,才知被关到了太师府的地牢,那下手的就是容正言!”
凤灵岳心里讥笑,那怂货!又问秦书生,“刘玄妙呢?你虽然稀松,但是她功夫还不错呀,怎么会被人轻易抓走?”
秦书生垂下头,一副自怜自苦的模样,“闹掰了,我往南去,本来就是想去追她,没想到啊。”
凤灵岳呵呵笑,“怎么闹掰了呢?这段仔细讲讲。”
秦书生叹着气,“她那个人啊,凶得很!那天在虚眉派,看着周炳柔那般惨,我哭了几声,晚上被她给打了一顿。”
凤灵岳笑,秦书生接着说,“我说,刘玄妙,平常你就天天管着我,不让我看旁的女的一眼,看一眼就打一顿,我也不是要看别人,遇到了江湖同仁,总要打打招呼,出去街上走走,也不能闭着眼,总会看到,如今你越厉害了,那周小姐都入了黄泉,我替她哭两声,让她黄泉路上听见,再回头望望这世间,难道也不行?咳!越解释越不听,拿着她那细棍子,呼呼地打,彼时还在虚眉派里,那么多人看着,我好歹是堂堂无影门的掌门,脸都丢干净了。她不通人情,蛮横泼辣,当初真不该信了她的邪,她像滚烫的火,她热情上来我扛不住,怒火上来我也扛不住啊,之前有这样的事,我装装可怜,苦苦求饶,她也就放过我了,第二日还是一般恩爱,可是这一回,她就像收不住了一般,打了我还要走,还说了那样要与我生离别的话,我待她那样真心,她却说那样的话,真是……真是伤透了我……”秦书生兀自摇着头,涕泪交缠。
别人再怎么可怜,也不如自己可怜十之一二。
“你既然如此被辜负,怎么还往南边去追她?”
“我毕竟许诺过她八抬大轿,红灯花烛,我宁天下女子负我,我秦书生不负一人。”
凤灵岳说,“可是秦先生,你半生结交了那么多红颜知己,怎可能不辜负一人?你奔往了下一个,必然就辜负了前一个,你身上不知背了多少情债了。”
“我没!我与她们每个人交往,都是全心全意,一心只想着她们好,我怎么受糟蹋都没关系,怎奈世事多变,到后来,总是好事难全。”
“要是你没有被抓,你找到了刘玄妙,她还是天天打你,你还愿意娶她吗?”
“当然!我曾许下承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有诺必信。”秦书生信誓旦旦。
“要是没碰见刘玄妙,你会娶惠掌门么?”
“当然!我二人情投意合,无双善解人意,最是体贴,她是这世间顶好的女子。”
“那要是没有碰见惠掌门,你会娶宋依稀吗?”
“我……”秦书生语塞了。
“秦大哥,你又何必去怨别人?何必去怨世事?我看你才是这世上最最薄情之人,谁知她们不是因为你的薄情才受伤离去的?我倒真想问问你,可知什么是恒久真情?”
秦书生自嘲似的,“真情?这世上哪有恒久真情?你抓心掏肝,温柔尽付,到头来,不还是大梦一场空?这世上的人,哪有一个真心实意的,都只是一时,哪有长久?”
凤灵岳说,“秦大哥你自己不懂长情,旁人当然对你寡义,人都道秦书生风流之名,哪个愿与你长相厮守?你贪她的一日欢,她讨你的一时笑罢了,要我说,你自己该先有个一世深情,尽付一人的心。”
秦书生愣了,他自己从来没这样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以为当人生得意,爱过不悔,秦书生念着,“一世深情,尽付一人。”
秦书生望着前方,残云收住了北风和暴雪,天幕垂垂坠落,星河无限,天高地远,山水苍茫,一时间竟忘了身在何处,无意识地吐出一句,“我不会呀,那该如何?”
凤灵岳轻轻地摇着缰绳,仿若呢喃,“我也不会。”
除了马蹄和思绪,夜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