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咒骂和哭喊混杂在一起,远远听来,像在唱曲。
即休疑惑,为何说福康公主是宣静王害死的。
宣静王不回头,脸上仿佛没有悲色,冷冷地说,“家国大义!死一个女儿算什么?寻常百姓人家,儿子都送上了战场,没几个剩下来的,他们找谁哭去?”
那王妃手捂着胸口,继续唾骂,“我怎么就嫁给了你!你……你收手吧!你一人之力,如何与他们千万人抗衡……你不在意性命,全家老小的命你都不在乎么……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啊……”
宣静王一摔宽大的袖袍,“妇人之见!我是不会动摇的!哪怕我手里再什么武器也没有了,我也以肉身抗战到底!”宣静王的面目十分庄严。
施即休越听越迷糊,这宣静王到底在说什么,忽听前厅有小厮来报,“王爷!官家派人来了!”
宣静王不再听王妃咒骂,撩起袍子就往前厅去了,哪知到了前厅,根本没见到宫里派来的人,小厮挠着头,“诶?明明刚刚就在这,叫小人去通报的……”
扭头问左近之人,没人看见那宫人去了哪里,这就离奇了,官家的贴身内宦,竟然在宣静王府无端消失了。
而此时趴在墙头上的施即休,突然感觉到一股刚劲掌风,直袭他后背心要害,即休丝毫不敢犹豫,霎时从墙头上凌空而起,堪堪避过那刚烈的掌风。
即休跳起来之后才开始后怕,这是什么人,根据刚刚那掌风判断,不是江湖上任何他知道名字的人,而且他居然没感觉到他来,要是刚刚稍慢一步,此刻胸腔已经碎了。
即休回头,一瞬之间已经挥出三掌,因来人不可小觑,施即休出手就用上了神秀山,力似拔泰山。
来人是一团白色的影子,身形快如闪电,即休甚至有些看不准,神秀山掌法一时没找准目标,临战这许多年,他心里从来没这么慌过,哪怕当时面对老丈人陈慈悲的时候,他也知道目标在哪里,只是心里清楚自己不是老丈人的对手。
他极力压制着那惶惑,朝着隐约猜测的方向,一掌一掌挥过去,那白色的一团影子时前时后,仿佛鬼魅。
即休极力思索,这人是谁?这功夫套路,有些隐隐的熟悉感,施即休感觉有一股真气在经脉中涌动,临行前陈慈悲帮他压制住的经脉躁动,好像被来人勾了起来,要冲破身体跑出来。但是他没法分心来想这件事,单单是脑子里过了个有点熟悉的念头,那人的一手成爪状已然滑到他面门,这一爪下去,死了倒好,不死就是破相。
那爪已近在眼前,两人此刻几乎都悬浮在半空中,无可借力,即休抬脚往那人腰腹间踩过去,那人竟不回挡,仿佛一用力,腰腹间生出一股真气打了出来,施即休没见过谁能用腹部功的,惊了一跳,好在即休好刚巧踩在那力点上,被震开了去,堪堪错过那一抓。
即休倒着凌空滑了好远,胸腹间一阵翻涌,气喘不休,用脚勾住一处高高的屋角,勉强稳住身形,厉声道,“你是谁?”
那人便也轻轻落在与他相对的屋角上,身形高大,即休看清楚了他的面貌,那人年纪着实不小了,该是与师父贺雀相当,一脸褶子,宽脸,眼口鼻都没什么特异之处,实属寻常,唯独一双眼仿佛里面长了钉子,让人一看就心口疼,头上端端正正戴着一顶九金翻鹞帽,身穿素色劲袍,想是来参加葬礼的,但是那袍子上隐约用金线绣着龙飞凤舞,仙鹤祥云,十分考究。
那人开口,声音暗沉嘶哑,“你是贺雀的小弟子,是我没留神,被你将他救了出去,你回去告诉他,莫再打那些祸害人的主意,我不会再让他得逞!”
原来是师父的旧人,“前辈!传话可以,好歹报上姓名!”
那人身影一闪,如同化作虚影,又朝施即休面门扑过来,声音仿佛还留在刚刚他站立的位置,“告诉他就行,他知道我是谁——”那声音敲在即休脑仁上,震得他头皮炸裂。
施即休抬手格挡,两人仿佛两只在屋檐上抢地盘的鸟,打得激烈,若有人旁观,定是十分纳闷,因为根本看不清俩人的身影,也听不见打斗的动静,好像一场默戏。只有局中人才知道这看似嬉闹的表面之下,有多么凶险。
老宫人手中突然多了一柄拂尘,尘束的部分异常的长,飞舞之间,那雪白尘束朝着施即休就拦腰扫了过来,待到眼前,施即休才看清,那尘束不是马尾那样柔软的丝线,乃是一根根极细的银链子,环环精致,带着老宫人深厚的内力,横扫千军。
施即休不敢挡,翻身就走,同时抽出腰间短剑,用力掷出,短剑劈开霜露,朝着老宫人的脖颈飞过去,老宫人一偏身,拂尘也跟着偏了三寸,放过了施即休的死穴。
但一转眼,老宫人只身来到了施即休面前,施即休的短剑也飞了回来,老宫人这也才看见,短剑身后一根细细的丝线缀着,转了一圈回来,细丝将他围在了圈里,正在收拢,他赶紧将拂尘回挡,那万千银链与短剑的细丝瞬间缠在了一起,施即休松了攥紧细丝的手,那柄短剑就通过一根细丝坠在拂尘尾端,老宫人一甩,十分不得力。
不待多言,老宫人衣袖一鼓,尘束突然绷直起来,下一瞬,那短剑便连带着许多条拂尘银链一起被内力斩断震飞了,断裂的银链子一小段一小段的,连同那把短剑,雨丝一样朝着施即休飞过去,即休撩起袍子,内力灌注,一个腾空翻身辗转,将那些暗器似的银链子碎片兜了下去,短剑回了手里,袍子成了个破筛子。
老宫人挥舞着残缺的拂尘,又欺身上前,宝器损毁,老宫人十分愤怒,拂尘上的力道一下比一下大,短剑对拂尘很吃亏,施即休不敢硬碰硬,左闪右躲,不知不觉竟被老宫人逼至一处墙角,那墙丈高,很厚实,老宫人见施即休没了退路,渐渐放松了下来,把拂尘收了,别在腰后,朝着施即休一步步走过来,“当年就该杀了你,像你这样的人,她有什么不忍心的!”
施即休在墙角里戒备着,脑子飞快运转,当年是谁没忍心杀我?转念又一想,反正贺雀肯定知道答案,眼见不易取胜,此刻还不快跑?念头刚起,只见老宫人蹲了个扎实的马步,两手划在虚空之中,仿佛带动周围的气息都在随着他的手舞动,全身功力汇聚两掌,施即休脑子里灵光一闪,这招式,贺雀教过他。
那是贺雀给他留过的一个难题,十来岁的时候,师父把这招式画在纸上,给他细细讲解,讲了许久,贺雀叹口气说,这罗刹令,他解不出。
老宫人的掌却没朝着施即休打过来,而是朝天打过去,刹那间老宫人仿佛化身一个巨型烟花,将自己燃爆,青天白日,竟然晃得施即休几乎要盲目,那日光中千丝万缕五光十色的,不是烟火,而是老宫人的内力隐约化形的样子。
施即休一愣,被那内力击中,掀翻到高墙上,轰隆一声巨响,竟然硬生生将那厚墙撞出一个人形,施即休觉得五内已经碎得如同土渣,口鼻泛腥,七窍流血。
老宫人收了功,好像有些用力过猛,脸色白了三分,身形晃了一下,他朝着被镶在墙上一动不动的施即休走过来,“走吧,带我去见贺雀,该了结了。”
老宫人的手伸到施即休领口,突然觉得施即休满是鲜血的脸上,有一抹诡异的笑意。
施即休这人有个毛病,但凡遇到自己打不过的招式,就先记下来,回去慢慢研究,总要研究出一套功夫来克他,要是研究不出来,那便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若是不论内功,单从招式上,他觉得他把他老丈人的功夫也研究得差不多了,墨良辰内功比他老丈人浅一些,用招式和技巧可以克服,下次再遇到墨良辰,最起码也能跑得掉。
更何况是师父说解不出的招式?
那一瞬间濒死的时刻,施即休呆头呆脑,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当年他从紫微宫跑出去,出了汴梁城,城墙的守卫收到了传信,开始追击,消息越传越远,追捕铺天盖地而来,施即休纵使三头六臂,也难敌万马千军,跑到了臣宋桥头,力气耗尽,刚过了一半的桥,就气尽了,两膝磕在桥板上,身体直挺挺往前倒去。
幸在这时候秦书生到了桥对面,秦书生大跨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将死的施即休,身侧防如城腾空跃起,一把宽背大砍刀一刀砍断了板桥,隔住了身后追兵,追兵不肯罢休,摆阵放箭,但是施即休被秦书生拉上了马,马蹄下滚滚生烟,不知道秦书生折了多少人,夺下了施即休的性命。
那时候也不过是秦书生和施即休刚认识了一天,见了两次面,下午秦书生去容府偷东西,险些死在里面,施即休刚饶了他一命。
到了蝴蝶谷住下来,年年无事,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但是没人能找到他,施即休花了大把的时间研究这解不出的罗刹令。
力气没有白花,适才罗刹令起的时候,仿佛一张铺天大网,施即休知道躲不掉,他反其道而行,将全身真气,除了一小部分护住心脉之外,其余全数藏在关元穴内,闭而不,仿佛瞬间变成一个毫无内力之人,以肉身来接罗刹令,虽然看着惨,但是本元没有受重伤。
老宫人靠近的一刹那,看见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吃了一惊,接着施即休将藏而未的雄浑内力一掌打出,打在老宫人的侧腹部,虽然老宫人本能地阻挡了一下,但是没挡得住,因为那是他这套功夫的命门,早已被施即休参透了。
老宫人倒着飞出去三丈远,重重摔在地上,口里也流出了血,想起身却也不能,一眨眼,施即休到了他面前,又一掌就要当面劈下,身后却突然传来喊声,脚步迫近,宣静王爷跑着来,大喊,“任大哥!”施即休回头看了一眼,扭身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