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乔沉默几秒,却没有再浪费时间开口闲聊,只安排苏栖重躺下之后,便径直转身寻人,开始了忙碌准备。
守在门口的苗医与阿蛮,都赶进去继续用冰水浸润帕子,拧干后放到病人头上降温──谢乔真是感激这医术与巫术都没分开的地方,还有最基础的物理降温法。
即便不缝合,排脓清创也需要干净的工具与巾帕,这些都需要用开水煮过。
得知真相之后,这些事,谢乔便出去找了流云。
果然,听了她的描述,流云匆匆带人跑回东宫,不到一刻钟功夫,便为她带来一只干净的小箱。
箱子里整整齐齐的摆着各种工具,各种材质形状、但实用性堪忧的手术刀,银镊子,银针,简陋处理过的羊肠线,角落处,甚至还有一小罐细腻雪白的食盐。
流云介绍:“娘子收集这事,婢子当时还没有近身服侍,但听家里的姐姐提过,娘子许多年前,想要极干净,极白,雪一般的细盐,想来就是这个。”
谢乔瞬间明白,这是用来配制生理盐水的。
流云满面懵懂,但谢乔只需带入自己,便可以很轻易的猜想到从前的想法与意图。
人最了解的,当然就是自己。
有了从前的自己提早备课,谢乔就瞬间轻松许多,只需要等着山泉水煮沸,将需要的工具巾帕一并煮过,最后再用皂角仔细的清洗过双手,便带着配好的生理盐水,重出现在了苏栖面前。
需要的工具齐全,之后清洗排脓,对于谢乔来说,就只是一桩简单的工作。
期间要在意的,除了阿蛮试图跟进来,看她怎么“做法驱邪”,剩下的,就只有苏栖这个病人的反应了。
“先不包扎了,天气不冷,就这样晾着,等脓液排干。”
看着面前面色虚弱,眸光却越慑人的苏栖,忍不住问了一句废话:“你不疼吗?”
“自然疼。”
浓稠的血液顺着银针滴滴垂落,伤口被这样折腾,再是俊俏精致的面容也难免痛苦狰狞,苏栖已疼得冷汗涔涔,但嘴角上扬,眼中泛着绯红的涟漪,分明在笑。
简直像个疯子。
老实说,他这幅模样,比之前动辄杀人的阴森模样还更吓人些,总让人疑心他的精神状态是不是正常。
谢乔结束工作,用剩下的巾帕擦着手心,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那你高兴什么?”
苏栖病态的笑容略微一顿。
如果不是谢乔提醒,他其实都没有现自己的确在高兴。
并不是喜欢疼痛,只是习惯了由谢乔给予他的痛苦。
因为习惯了谢乔对他总是很严格,要他打熬筋骨,要他在拳脚与刀锋下习武求生,要他学会反抗杀人。
但当他因此受伤时,忙碌的谢乔却也会给他全部的在意与温情。
他素来是喜欢谢乔为她疗伤的,这个时候的谢乔,与其余时候都不同,她的身上有一股奕奕的神采,坚韧强大,眼眸中像是摄进漫天星光,满满当当,每一丝都是因为他。
他喜欢这样的光亮。
谢乔见他沉默,也不追问,只用浅盏盛了生理盐水,送至苏栖唇边。
殿内没有第三人能够帮忙,谢乔的本意,原本也是亲自照顾喂水,但苏栖却挣扎的伸手,接过陶盏一饮而尽。
“瞧,就是这样。”
他浑身炙热,嗓音却幽冷,被盐水浸润过的声音,字字透着割裂的快意与苦痛:“疼得时候,你就会只会看见我一个。”
他早已记不记得十三岁上,腹部伤口被一针针穿透拉扯的痛苦,最终记下的,只是谢乔山泉般清润的安抚,掌心拂时的温度,是将他安置在隔间的暖,一刻不曾放松,夜里都要来看他好几次的在意。
就如同此刻,如果疼痛便能换来这样的光亮,也很不错。
这样的答案让谢乔一时无言。
直到熬了一夜,又撑过清创痛苦的苏栖,终于在低热中昏睡过去,谢乔都仍旧守在床前,忍不住认真看向榻上的男人。
病中的他仍是一身枯白的苎麻里衣,没有束冠,鸦羽般的黑披散身后,衬得面色越苍白如纸,连唇瓣都不见一丝血色。
他仿佛褪去了一切的色彩,只剩下纯粹的黑与白,俊美昳丽的五官,病态的青白面容,在这样褪色的黑白中越显惊心动魄,仿佛笼罩在冰冷的雾气中的妖鬼,越显诡异森然。
但知道真相之后的谢乔,却现自己对这样可怖的苏栖,生不出哪怕一丝畏惧。
这段时日来,或有意或无意听闻过的,她与苏栖从前的所有经历,在这一刻骤然清晰,一股脑的浮现在谢乔心间。
十五岁的她,在及笄宴上看中十岁的质子苏栖相貌俊美,倚仗谢氏的权势将人留在身边。
她将年幼的质子视作奴仆,让苏栖梳头挽,端盏奉茶,同时也教他技艺礼仪,逼他习武伤人,直至十四岁,赠他亲信部曲,不顾对方重病逼他归国,再七年之后,年幼的质子成为卫王,踏着雷霆与血泊重出现在她的面前。
细算起来,不过四年的相处,但她对苏栖的影响却是这样深刻,甚至正是她亲手铸造出对方如今的模样。
谢乔如今还没有恢复从前的记忆,只是单纯得知了没有什么“原主”,谢乔一直是她的真相。
在这个基础上,有的东西她只需一眼就能明白来历根源,譬如工具箱里的小盐罐,有些事她虽然不知内情,但也能理解,譬如先姜王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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