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今日下一道这样莫名其妙的旨意,除了漠国人所为!不作他想!
李勍下令道:“这道圣旨,任何人不得多嘴,严加封锁消息。若有人说漏嘴,立刻逐出王府!发卖琼州!”
然而此时,林金潼正双目放空地坐在炭盆前烤火,发呆。
他手里捧着一本翻得软烂的《大漠志》,眼睛凝望虚空的某个点。
脑中回忆起上午看见的、从四叔的书房里出来的女子。
那女子头上戴着帷帽、身形绰约,瞧不清面容。
一向少言的裴桓出现在金潼身后道:“林公子是好奇那女子是谁么?”
林金潼扭头:“裴大哥?你说那个人么?我不好奇,四叔的房中总是出入许多陌生人,我已见了不少,不觉得奇怪。”
“那是真正的永宁郡主,李妙桐。”裴桓垂目看着他,眼看林金潼脸色煞白一片,他心中稍有不忍,仍出声道:“最近王爷不让你回瑞王府,公子这样聪颖过人,心里恐怕也猜到了几分吧。”
林金潼垂首不言。
是……
他是猜到,却很难面对这一点,甚至不敢去深究。
裴桓话锋一转:“前夜漠国高僧帛图略横死于朝廷诏狱,若漠国起兵,王爷把持大漠边关兵权,皇帝必定会派遣王爷前往大漠,两国一旦开战,只会生灵涂炭,百姓死伤无数,天怒人怨。”
林金潼去过塞北,见过战争,他对旁人生死本是漠视,心中从来没有太多恩怨。
可裴桓提到了李勍。
他抬起头来。
裴桓说:“若王爷带兵对抗漠国大军,胜负难说。大漠地形特殊,易攻难守,若漠国人铁骑踏过河西走廊,王爷恐怕只能提头去见圣上。”
林金潼面露迷惘痛苦之色:“裴大哥,你的意思是说……高僧一死,两国开战,四叔会有性命之虞?”
“古往今来,死在漠国骑兵铁蹄下的将军数不胜数,何况王爷并不擅马上工夫。”裴桓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平静道,“林公子不同,你是漠国可汗的儿子,是漠国的王子,若你能回到漠国当说客,干预可汗出兵,此战或可避免。”
林金潼猛地道:“你怎知晓我……”他语气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不对,裴桓大哥,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其实我父亲是可汗?是不是?四叔……他也知道。”
“是。”裴桓低头,“王爷知晓,我也知晓,天痕也知晓。”
林金潼神色恍惚,偌大的抽离感笼罩下来,仿若身边一切都并非真实。
旋即,裴桓竟然拿出一叠地契来:“这是公子给天痕的,但天痕知晓,这是瑞王留给郡主的嫁妆,所以天痕不能要。他离开燕京前交给我,让我还给你。”
看见这地契辗转回来,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印。落在金潼眼里却是刺目不已。
“你们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裴桓面若冰霜:“起初王爷不言,是还未确认你和漠国有密切关系。后来确认此事,公子已成为永宁郡主,加上王爷恐怕已深爱上你,他不愿告诉你真相,是不肯放你回家,林公子,你若是回家,便是离开他,离开瑞王。他怎会允许?他不知道此事,林公子,我有私心,我不能让王爷一错再错,不顾生灵涂炭、百姓性命,一己私欲将你留在身边。”
他神态带着些许怜悯,看着少年沉默,表情变幻,陷入挣扎。
裴桓知晓他性情单纯,恐怕从没想过这些。
他再次说:“若林公子有心回到漠国,认祖归宗,替两国百姓、替王爷和朝廷避免这一战事,裴桓定会助公子一臂之力。”
不知考虑了多久,林金潼轻轻点了下头,轻得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
他靠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李煦送他的小猫崽子。
幼猫毛茸茸的皮毛很趁手,带着温度和暖意。
林金潼捏着笔,慢慢在纸上写。
写完草药略述。
去看元琅。
将狼氅做好送给明敏。
和爷爷当面告别。
披风要洗干净还给天痕哥哥。
要瞒着四叔,不能让他知道我要离开。但我会回燕京的。瑞王府永远是我的家。
两国不能开战。
四叔他不能以身涉险,不能有事。
林金潼倒并非写信,不过是将要做的事记下来,再用墨迹遮住,好好的一张宣纸,被染得全黑,手上都全是墨黑。眼泪啪嗒落在纸上,洇开了墨迹,仿佛他在燕京存在的所有痕迹,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