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梦里听见护士的声音:“量体温啦,帅哥。”
谢晨风嘘了声,示意别吵醒了林泽,用很低的声音说:“我爱人。”
林泽从他的胸腔能感觉到他说话,像个浑厚的,安全的风箱,他又睡了会,睁眼时已是傍晚,风车在窗外转得五彩缤纷,外面传来小孩子做游戏追逐嬉笑的夸张声音,一切都如此安详,傍晚的阳光透过窗纱洒进病房里。
谢晨风低头亲了亲他的脸。
林泽舒服地暧了口气,起床伸懒腰,抹了把脸,乏味地看着谢晨风。两人似乎都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在这个时候,却又什么都不必说了。
护士送来饭,林泽也去打了一份,谢晨风边看电视,林泽边用勺子扒饭喂他吃。谢晨风吃得很慢很慢,嘴唇都干得龟裂了,林泽看了就心疼。
谢晨风笑道:“我从上小学那年奶奶去世后,就没再被人喂过饭了。”
林泽笑道:“知足点吧你,我从懂事开始就没人喂过我吃饭呢。”
两人都笑了起来,林泽又道:“医院的饭食挺不错的啊,比我家吃得还好。”
谢晨风又打趣道:“你以为呢,今天是什么日子,忘了么?”
林泽这才想起是年三十晚上,登时哭笑不得,果然饭菜很好,他见谢晨风一直艰难地吞咽,似乎有点不舒服,便道:“吃不下么?”
“嗓子有点疼。”谢晨风指指自己的嘴说:“还有口腔溃疡,没事,接着吃。”
谢晨风吃一会,喝口水,把饭盒里的饭菜都吃光了,林泽才端着自己的饭盒倚着他吃冷饭,谢晨风不时瞥他一眼,说:“去护士办公室里用微波炉热一下。”
林泽端着饭菜过去,护士长正值班,问:“9床晚上吃了多少?”
林泽道:“一盒饭的分量。”
护士长笑道:“哟,今天吃得倒是挺多,有人喂饭还是不一样。”
林泽躬身接水,看了她一眼,问:“平时不怎么吃饭么?”
“口腔溃疡,喉咙炎。”护士长说:“吃饭对他们来说是件很艰难的事。”
林泽点了点头,就在办公室里吃饭,问护士长谢晨风的病情——情况不容乐观。谢晨风已经到最后的病症期了,通常第三阶段的患者,只能活上2天到一个月时间。基本就是挨日子,谁也救不了,伴随着的还会有肺炎,高烧,呼吸道感染以及器官衰竭。
谢晨风和唯唯分手后没多久就染上了,开始急症期,接着是两年多的潜伏期,现在则转入末期,太快了……林泽本他能再活上个六到八年,如果上天眷顾的话,说不定能让谢晨风再活二十年。然而他们刚认识不到半年,谢晨风就要死了。
唯一不幸中的万幸,是林泽再一次做了明智的决定,否则过完农历年后,谢晨风演完这场戏,将真正地离自己而去。林泽吃过饭,在走廊里给郑杰打了个电话,那边吓了一跳,问:“这么快?在哪里?”
林泽说:“广州第八人民医院,两年多了,是比普遍情况快点。”
郑杰担心地说:“阿泽,你撑得住不。”
林泽说:“还好,我要在这里一直陪着他,近期不回去了。”
郑杰问:“到什么时候?”
林泽没有回答,郑杰静了一会,心下了然,答案只有一个,陪到谢晨风病逝的那一天,也没多久了。两人又谈了些琐事,林泽问郑杰相亲怎么样,郑杰答道:“还行,阿泽,你……”
林泽知道郑杰担心自己,遂保证道:“我没事,真的。知道了以后反而会好很多,尽量让他这段时间过得开心点吧。”
郑杰还想说什么,最后没有说出口,说:“加油,兄弟。”
林泽挂了电话,回病房去抱着谢晨风看春晚,两人就这么依偎着,病房里只有他们俩,三张床,林泽说:“另外两张床没病人吗?”
谢晨风被春晚的小品逗得哈哈笑,答道:“我住进来的第一天7床死了,8床是今天早上死的。”
林泽看着电视,没有说话,想起陈凯中午说过的话,许多艾滋病人临终都是孤独的,家人畏病如虎,更觉得在亲朋好友间抬不起头来。或许7床和8床也是孤零零走完人世最后一段路的吧。
林泽从得知谢晨风病症末期开始脑子就是接近空白的,直到现在,脑海中依旧一片麻木,他不知道谢晨风在想什么,侧头看他时,谢晨风凑过来吻了吻他的脸。春晚看完后,两人在床上睡下。
“睡觉的时候不能一起。”护士查房时说:“到小床上去。”
林泽道:“没关系。”
谢晨风道:“听话,挪过去吧。”
林泽换了张床,两张床挨得很近,护士关了灯出门去,他们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侧着身,伸出手牵着。外面窗户有点亮,照在林泽的脸上,谢晨风却背对着光,只有一个黑暗的轮廓。
“阿泽,你长得真帅。”谢晨风在黑暗里说:“我在北城天街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林泽道:“你也很帅,不过以后别再演戏折腾我了,小心肝受不了你折腾。”
谢晨风说:“你喜欢我什么。”
林泽说:“在很寂寞的时候碰上了你吧,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单身太久,又和你有火花,有恋爱的感觉,渐渐就爱上了。”
谢晨风道:“如果换了是个别的人在那个时候出现,你也会爱上他么?”
林泽笑道:“当然不会,只对你有爱的感觉。”
谢晨风又说:“下辈子我们还能在一起么?”
林泽静了许久,而后道:“这个问题你上辈子就问过了,幺儿。能,下辈子还在一起。”
两人没有再交谈,在黑暗里睡着了,耳畔响起遥远的鞭炮声,时起时停,冬夜的雾气在玻璃上蒙了朦胧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