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前些日,住在他家附近的几户邻居,忽然出现在了他的房中。
素日老实本分、热情淳朴的邻里,忽然像变了人一般。
他们面无表情,身手矫捷,将他押跪在地,将刀刃横在他的脖颈,问他当日清贵妃身死,究竟是何缘故。
这都是……都是十多年前的老黄历了!
廖才怎么也没想到,悬在他头顶上的催命符,竟是十四五年前的那桩早有定论的案子。
他还以为紧跟着他的,是陛下派来灭他口的人呢!
那眼前这些人……究竟是谁?
他自然想不到。
在他离京之时,确实有鸿佑帝的人紧随其后,要拿他的头颅回京复命。若非赵璴手下的人早有准备,拿了个死囚的尸体伪造成廖才被火烧死的假象,廖才如今,早就死在鸿佑帝的圣旨之下了。
廖才只当自己幸运。
幸好!跟着他的人原是为了当年之事来的。幸好他当年谨慎,为自己留下了保命的东西……
这一日,在赵瑾面前,廖才哭着,哆哆嗦嗦地拿出了一个陈旧的箱奁。
如今那群杀手,还伪作他的邻居,在他的宅院周遭虎视眈眈。他们那日说了,只要他将留存的证据交给来取它们的贵人,那么贵人就能保他一条性命。
但若不给……
那么贵人前脚离开,他后脚便会人头落地。
廖才自然不敢再动手脚。他双手将箱奁递上,接着便跪伏在地,听着那贵人将箱奁打开,接着,箱奁从他颤抖的手中摔落在地。
箱中的许多东西跟着它一起坠落在地。
清贵妃当年“安胎”的药方、堕胎药材取用的记录、鸿佑帝身边的黄纬替他拿取红花的记档……还有一封,赵瑾至死都不可能看错笔迹的密诏。
【清贵妃未按嘱托用药,以至于胎落而死,是为抗旨不遵之故,与朕无干,朕也不会责罚于你。
但此事不可再有第三人知晓,烂于腹中,切莫再提。】
普天之下,没人敢用“朕”这个字自称,自然,也不会有人,能仿造出九五之尊的私印。
这密诏是他父皇写的。
他母妃……是他父皇杀的。
——
这天夜里,赵瑾酩酊大醉。
他母妃,是满宫上下最漂亮的女人,也是他父皇唯一一个、真心爱过的人。
他年幼的时候,日日都可见他父皇与母妃恩爱相对。若哪一日他父皇宿在别处,他想见父皇,只他母妃一哭,父皇马上就会赶来。
再后来,他母妃死了。
忌日那天他独自回了他母妃的寝宫,就见他父皇也在那儿,形单影只,像是落单的孤雁。
那天夜里,他父皇对他说了许多话,都是关于他母妃。
他说他初见他母妃时,她是怎样的活泼娇憨,死气沉沉的后宫里,唯独她像鲜活的太阳。
他说后宫里那些家世显赫的女人都如何算计着为母家夺权,只有他母妃,一门心思只想让他带她在除夕夜去城楼上看焰火。
他说他带他母妃去泛舟游湖、去赏雪赋诗,宫中嫔妃各个在他面前出尽百宝,唯独他母妃不爱风雅,躲在一边偷偷地打瞌睡。
说到那天,梅园的白雪落了她满头时,他父皇落下了泪来。
“朕等不到与她白相对的日子了。”他父皇当时这样说道。
赵瑾当时也哭,哭过之后,差点让赵璴冻死在梅园的雪里。
可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母妃死在父皇手里?
他不相信。
可是任他掐得廖才险些断了脖子,也再从他口中问不出旁的话来。
“陛下没打算杀死娘娘……只是娘娘身体虚弱,经不住这样大的月份落胎……”廖才的喉咙里出窒息的“嗬嗬”声,断断续续地说道。
“陛下只是……不放心娘娘腹中的孩子……宫里当时只有殿下您一个皇子,陛下怕……怕……”
他怕什么!
是他自己说的,他母妃是唯一不算计他的人,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夜色如墨,赵瑾醉得不分天地东西。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外祖那个得力的臣子、吏部的那个小官,又敲了他的房门。
他让那人滚,那人却说,自己有一件要事,一定要禀告殿下。
赵瑾没再理他,那人却擅自入了房门,跪在了一地东倒西歪的酒坛中间。
“我知道外祖的意思。”赵瑾口齿不清地说道。“可他连我母妃的性命都不敢留,怎么会把那位置传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