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保证他们会受罚吗?”他咬着牙,朝着冯翰学的方向狠狠扬了扬下巴。“他们,所有人?”
方临渊看着他。
“我保证不了这个。我只能保证,只要你所言属实,言无不尽,我会尽我全力,最大程度地讨回公道。”
孙白盯着方临渊片刻,继而看向冯翰学,咧开了嘴。
他知道他活不下去了,只要走上了这条路,就要在血里火里向上搏杀。
除非死得只剩他一个,否则,他早晚都是一个死。
他一边笑着,一边掉下泪来,表情很难看。
他口中说的是苏州话,方临渊勉强听懂了字句,却不清晰。
“一起死,那也行。”
他似乎这样说道。
“我跟他们一起下地狱。”
——
方临渊的情绪很复杂,他能感觉到其中的沉重,即便见过太多的生死。
孙白不是善茬,他知道,良善的人做不了枭雄。
但是,有些人的恶是穷途末路的恶。这些百姓似乎生来就是随波逐流的命运,他们太弱小了,在不公面前,拿不拿起刀都是死路一条。
谁不想过太平日子呢?
即便是孙白,也曾是有机会,在风调雨顺的盛世中做一个本分却富足的农民的。
但乌云蔽日之时,无人能够善终。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了马蹄声。抬眼看去,是星星点点的火把,宛如铺展而来的星光。
方临渊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江南的案子定然牵涉甚广,他要想办法求得皇上的准许,让他能够参与调查这个案件。
他知道很难,却又觉得该有个交代——
既是对他面前与耳中的枉死者们的,也是对他自己的。
哀鸿之下,他做不到闭上眼睛。
火把的光芒渐渐近了,方临渊抬眼看去,便见是数十匹毛色油亮的黑马。他们身上穿的不是锦衣卫的服制,墨绿色的圆领锦袍,在火光之中像密林里游走而出的蛇。
东厂?
方临渊微微一愣,抬眼看去,便看到了为首那人陌生的面孔。
三四十岁的模样,面白无须,生了一副佞气横生的吊梢眼。他骑在马上也是一副腰背笔直的高傲身姿,马匹缓缓停下时,垂眼看人的神态居高临下的,像只身姿柔软却羽毛锋利的鹤。
怎么不是林子濯?
方临渊的神色有些戒备,接着便见那人翻身下马,朝他行礼之前,还不忘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衣袍。
“奴婢东厂掌印时慎,参见方将军。”
时慎,赵璴的人!
方临渊当即一愣,眼睛也微微睁圆了。他看着时慎,却见时慎姿态优雅地直起身来,朝他微微地笑着,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端倪。
“锦衣卫的林大人要事缠身,皇上特命奴婢前来接应方将军,将这些逆贼收押入东厂天牢。”
方临渊第一时间的反应,竟是看向周围。
夜色茫茫,唯独他身后的小院亮着灯火,像是浩渺夜空中一颗离他最近的星子。
是了,他在想什么,赵璴怎么会在这里。
想到面前的是赵璴的人,方临渊总算放下些心来。他朝着时慎点了点头,接着便见时慎侧过头去,看了旁侧的番役一眼。
那两个番役当即转过身去,一把拿住了旁边瑟瑟发抖的冯翰学。分明该是被从逆贼手里救下的朝廷命官,在东厂手下却连那些逆贼的待遇都不如,番役们拿住他时,甚至还将他嘴里塞着的布又狠狠往里顶了顶,严防他自尽。
方临渊转头看向时慎,便见时慎一双吊梢眼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冲他点了点头。
“陛下有令,此案全权交托东厂。将军可先回府休息,待案件水落石出,陛下自会召见将军。”他说。
“东厂办案,将军只管放心。”
这神色,即便什么都没说,方临渊却清楚地看出了他话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