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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抚进京面圣,或许皇帝会做做样子,在平台召见一番。
君前奏对,自然不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翻开大明官史,君视臣如土芥。大臣因为说错了话触怒了皇帝,被公开扒了官袍打屁股,甚至“廷杖立毙”的例子比比皆是。一个大礼仪之争,辅杨廷和被削职为民,另有左顺门外杖毙朝官十六人。故大明朝官有言曰:
历代公卿之辱,无过于此!
廖大亨的屁股也是肉,打屁股也会疼。不过比起绑到菜市口开刀问斩,打屁股又是小事了。
三百万两银子是个沉甸甸的砝码,但还远远不够。所以,廖大亨要放下身段,丢掉尊严,不顾一切找寻一条万全之策来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前程。
病急『乱』投医。即便是他的侍妾,也可以成为廖大亨问计的对象。
不过,刘惠莲说了几句话,立即让廖大亨觉得自己付出点低姿态真是物所值!
“王府婚丧嫁娶,历来便是长史司之责。郑长史自己不去进京面圣,却撺掇世子让老爷您上京送死。老爷您想过这是为何?”
“那是朱平槿背后安排?”廖大亨的心中悚然而惊,“难道朱平槿真的要借朝廷之手除了老夫?”
仿佛看出了廖大亨内心的惊恐,刘惠莲用指尖轻轻挠了下廖大亨的掌心:
“老爷您千万不要多心,世子爷要除,也会先除了刘之勃!
刘之勃在保宁,『逼』着王府把占田吐出来;在重庆,把查抄的逆产全部充公。
老爷您知道罗姑娘那见财眼开的『性』子,只怕现在还在挠心呢!
听说刘之勃最近又在鼓捣什么宗藩士绅百姓一体纳税,说既是一刀切,那为什么宗藩王庄不纳税?
依着奴家看,刘之勃虽说有世子爷护着。但依着罗姑娘的手段,早晚『逼』着世子爷灭了刘之勃九族!”
刘之勃干的事廖大亨清楚。
刘之勃在重庆府『逼』着新设的王庄王店纳税,把一刀切砍到了世子和宗藩的头上。同在重庆府的内江王朱至沂已经写了奏折弹劾刘之勃,说他不识大体,缺乏全局意识,请求世子将刘之勃召回成都。
成都府这边的蜀藩宗室也没有闲着,石泉老王与内江王一唱一和,还派出各『色』宗『妇』入府游说罗姑娘。
也难怪蜀藩宗室反应强烈。如今蜀藩宗室的产业规模不小,除了肥皂局那块油漉漉的肥肉,还有水泥、钢铁、石灰、矿业、伐木、沙等收益颇高的所谓新兴产业公司。平白被切上一刀,哪怕只有一成,任谁也会心痛。
廖大亨沉默不语,小妾的嘴巴却没有停顿。
“再说了,没了您,世子爷那里省了一份正师级待遇,却少了您这样一位可以定国安邦的重臣!
您想想,没了您,谁可统领四川文武官员?
马乾?论功名,他举人出身,进士们会服气?论资历,他本官不过夔州知府,连兵备也是署职!
陈其赤,从未见过刀兵战阵,他能领军机处吗?
张法孔,一个糟老头子,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再说他不是亲口向您承认,他已无意仕途,一门心思都在他的傻儿子身上嘛!
老爷啊,放眼四川,这席军机之位非您莫属……”
廖大亨突然开口道:“别忘了川北龙文光!论功名、资历,他不逊于老夫。龙文光还兼着保宁军区的监军,有军职在身。世子与他交集不多却敢委以重任,可见对他很放心……”
“龙大人是您同年,世子用他还不如用您。再说了,川北镇那帮骄兵悍将……”
刘惠莲的话很对廖大亨胃口。他点点头赞同:
“对!世子要用龙文光压住川北将门,暂时挪不动……
还有一个理由,云南近而广西远,老夫是云南人,这就比龙文光那广西人占了大便宜……”
说到这里,廖大亨及时刹住话头,沉『吟』许久,这才又开口道:
“朱平槿既然不要老夫『性』命,那郑安民所安何心?朱平槿为何令老夫与郑安民一同进京面圣?”
“老爷真是当局者『迷』!”
小妾的媚眼飞快掠过廖大亨的面庞,留下个不屑二字。
“郑安民是长史,罗姑娘想大婚,不找他找谁去?郑安民推脱不了,又想讨好卖乖,这才嫁祸到老爷身上!”
“这蠢货,最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害了老夫,又毁了自己!父丧,斩衰三年,礼也!居父母丧,身自嫁娶。十恶不孝,不赦大罪是也!他郑安民乃王府长史,本有规劝主上之责。愍王薨逝,他尚有处分在身。世子守孝不过一年,这时进京请婚,不是害主……”
廖大亨唾沫飞溅痛骂着郑安民,可话说半截,又突然停了下来。
“老爷明白了?”小妾含笑斜睨着身边人。
“朱平槿好计划,郑安民好手段!难怪他们吃得下睡的香!原来坑的只有老夫一人!”廖大亨恍然大悟,恨声骂道。
“郑安民带着王妃娘娘的请婚奏折。朝野责难,他是奉懿旨行事,能有何罪?即便朝廷准婚,朱平槿也可以让我等联名上奏,来个三拒婚旨,落下个纯孝之名,还能对罗姑娘交差!”
“至于王妃娘娘,请婚折子必定写上愍王子嗣艰难,唯有二子。二王子体虚久病,恐非寿年……为传嗣之较,世子当宜早婚,诞下龙种!”
“所以呀老爷,只要郑长史同去京师,那请婚的事便与您没有半点的干系!他是王府内相,他们朱家祖训可归着他来分说:什么亲藩典兵呀,什么擅改祖制呀,都是他份内之事……老爷是四川巡抚,您倒要好好想想,世子让您进京面圣,到底去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