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言既出,下方却是一阵沉默。
很显然,大家都心存顾忌,只是顾忌的对象未必统一罢了。
“问话呢,怎么说老四!”薛常雄直接点了名字。
“父帅说什么是什么!我只管冲杀在前,替二哥报仇!”薛万弼立即跳起来,复又下拜在地。
“一勇之夫!”薛常雄没好气呵斥了一句,却也没有再为难对方,复又看向了另外一个儿子。“老三怎么说?”
薛万年犹豫了一下,也同样在院中下拜:“回禀父帅,为二哥报仇是必要,但就冲黜龙贼打杀了二哥这一波,他们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得做好万全准备。”
“废话”薛常雄继续看向了幼子。“老七,你来说。”
薛万全也随之拜倒在院中,认真来答:“孩儿以为,关键是要做取舍……黜龙贼来的太快、太坚决,可是高士通这里,到底还有六七万之众,一座城……”
“不错,麻烦就在这里。”薛常雄拍了拍大腿,当即感叹。“咱们备了一桌子菜,结果来了两桌子客人老二和那支偏师就是这么稀里糊涂没的!”
下方诸将,神色各异,显然一部分人已经听懂了,只不过只听懂薛大将军貌似并不能盖棺定论。
果然,在经过思索之后,薛氏三兄弟和陈斌、王瑜渐渐盯紧了大将军薛常雄,而张世让跟王长谐却是看向渤海太守张世遇。
张世遇面色难看,目光一扫,看到了一个似乎跃跃欲试的人,立即点名:“王将军,你有什么想法吗?”
此王不是王瑜或者王长谐,而是此间第三个姓王的,唤作王伏贝。
这个人是河北本土小豪强出身,做过“义军”的,后来在河间军扫荡中被围了宗族的圩子,主动降了……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任督二脉俱开的人才,再加上河间军也需要一个表率,就接受了此人的投降。
今年凝丹,也升了个中郎将。
照理说,这里是没有他说话份的。
“末将的意思是…”王伏贝起身拱手,依次朝张世遇和薛常雄行礼。“这个时候就没必要管什么一桌子菜几桌子人了,因为高士通已经被镇住了,扔下他不管,合全军南下…。,直接迎击黜龙贼。”
薛常雄微微蹙眉。
但王伏贝根本没有察觉,或者反而以为对方是在认真思索,愈说个不停∶
“纸面上来说,都是三万多精锐不错,但他们刚刚打完一仗,又是渡河行军不停,必然疲惫而且我们有大将军坐镇,从修行高手上来讲占尽了便宜,必然能胜的!除此之外,还有个事情,就是高士通的这六七万贼军,人数太多了,论战力是一回事,收拾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倒是黜龙贼,一旦击破,必然会逃到对岸去,反而不耽误我们回来再收拾高士通。”
薛常雄耐着性子听完,却是缓缓摇头:“太着急了!照你这个说法,便是说高士通和这六七万人全都是废物了,看到我们南下却不动弹?”
“不是不动弹,是来不及动弹!”王伏贝赶紧解释。“只要我们打的足够快就行,就好像之前黜龙贼打西路偏师……”
薛常雄脸色一黑。
薛万弼见状,也随之一黑,然后当即呵斥:“王伏贝,你什么意思?我二哥为国捐躯,都战死了还要被你嘲讽吗?”
王伏贝这才愕然,继而面色涨红,口称不敢。
但薛万年也反应过来,随之呵斥:“王伏贝,军国大事,自有父帅和张公做主。”
王伏贝更加狼狈,只能低头不语。
倒是薛常雄,见状赶紧摆了下手:“议事呢,不要争吵……”
“既是我与薛大将军做主,你们都出去!”就在此时,张世遇忽然莫名作。
众人愕然,但张太守俨然来气,直接催促不停,薛常雄见状,也只好随之撵人……须臾片刻,这些人纷纷离开,院子里也只剩下便装的薛常雄和披着一件大氅的张世遇了。
“薛大将军,你跟我说实话。”张世遇黑着脸来问。“你的宗师是真是假?”
薛常雄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住张公……我其实是今年扫荡干净河北后刚刚摸到了一点门道,下面人就迫不及待来宣扬……不能说这个宗师是假的,但跟你想的牛督公那种层次,差了不知道多少。”
“我早该想到的。”张世遇叹了口气。“你是担心自己刚刚到宗师境地,而黜龙贼的高手太多了,对不对?一开始便问贼军花了多久破营,又问三个中郎将的生死,然后又问黜龙贼援军,都是在猜度黜龙贼会有多少高手汇集……是也不是?他们还以为你是念及你家老二呢。”
“我自然关心老二,但我少年从军,家族世代从军,几个儿子全都是修行习武从军,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儿子死了就动摇军心呢?”薛常雄认真来言。“张公,这一次,恐怕是黜龙贼有心打无心,真把我们算计到了一一我们不是没有足够高手,但有的在常山,有的在信都,有的在河间,还有一个成丹高手渡海去了北地渤海领,现在只有我一个半宗师半成丹的和七八个凝丹的在这里,而贼军有最少四五个成名的成丹高手,十来个凝丹高手……他们这般坚决,这般迅,只怕是真的算计好的,甚至说不定就有引我过来,除掉我的算计……你不知道,我见过白三娘手段,那是真正的高手,不能拿寻常成丹来看,她恐怕已经偷偷跟来了。”…。张世遇面色黑:“所以,你想撤军”
薛常雄点了点头∶“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就断送了真正大局……张公,我若是死了,或者这几万兵败了,河间大营就废了,黜龙贼就真得手了,到时候不光是渤海、平原,整个河北都要落入贼手……而只要回去,整备兵马再来,就万事妥当。”
张世遇长呼了一口气,反而冷静下来,当即反问过来:“那我们怎么办?我只问你,你走了,我们渤海郡怎么办?”
“不耽误事情的。”薛常雄认真解释。“黜龙贼刚刚渡河,气势汹汹,但目标明确,安德、平原那种大城看都不看,俨然只是冲着我们河间军来的,
最多捎带着趁机彻底降服高士通,恐怕真没有迅扫荡渤海、平原的计划和物资准备……渤海郡那么大,你们只要稍微退一退便可,而如果他们真的敢进到北面去,那反而是他们自寻死路,要被我们趁机汇集兵力回头吃下的。”
“薛大将军!”张世遇冷笑一声“你既是个半截子宗师,再加上黜龙贼此番这般果断、坚决,我也生疑,何况你还在我的谋划中死了个儿子,赔了一万兵……老夫其实也只能是认了的。但有句话,老夫也一定要告诉你,你若是还这般军头心态,事只计较兵马,不考虑人心,不知道理清楚地方和军阵,就别指望跟太原争了也就是老夫年纪大了,否则就在这河间大营的地盘,老夫我都能自诩本领,与你争一争!”
薛常雄倒是面色如常:“若是张公愿意来担这个烂摊子,我愿意做个副手。”
对方如此光棍,张世遇反而无言。
须臾片刻,二人讨论完毕,却是唤回诸人,宣布了退兵的决议……诚如薛万年所言,薛常雄和张世遇做了主,其余人是没资格说什么的,只能闷声答应。
具体计划便是,今晚便移营,南营转北营,然后明日王伏贝领兵做保,护住张世遇,往无棣一带转去。
这样,后日黜龙贼抵达,便无计可施了。
原本猜度中的惊天决战,居然因为黜龙军过于坚决的姿态和之前对西路偏师的强袭功成,而烟消云散。
别的不说,只说张世遇这边结束军议,转回南营,心里当然还是不自在。
却不料,刚刚来到南营,手下都尉便早早来迎,并汇报告了他一个意外的情况。
“有人要请降?”张世遇略显诧异。“城内的贼军还是城外的贼军,城外之前不都是自行逃散吗?”
“是城外,但那是之前没结冰,马脸河的水到正午还能受的了,而且都是小股,没有这一波人多。”都尉的言语像是在嘟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