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兄台,你们……”
“唉,就差一点了,怎么就是走不对呢!”
“请问……”
“让我再试试,这一次我一定能走对!”
“表哥,不必问了。”
一道清凉的声音从几步外传来,孙有恒转头望去,季青雀立在不远处,幽绿的光影披在她身上,像是能渗出淡绿的流水,淡淡的,幽幽的,波澜不惊。
美的能溶进人眼睛里。
孙有恒微微屏息,他低声道:“表妹已经知道了吗?”
季青雀点了点头,示意他看向人群最中心:“他们在下棋。”
人群中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白石棋盘,白玉磨出的白子,黑玛瑙磨成的黑子,陈列在规整的格线之上,纵横交错。
“是残局?”孙有恒不擅此道,他有些迟疑地问道。
季青雀目不转睛望着棋局,点点头。
“诸位,这是季圣人当年在严华殿中留下的半局残棋。”一个中年人模样的男人忽然朗声开口,他向在场诸人拱手道,他相貌并不英俊,衣服也略显朴素陈旧,但自有一股风雅气度,令众人都不自觉安静下来,举目望向他。
“据说昔年他执黑子,无为上人执白子,二人厮杀昼夜,胜负难分,就在此时,宫中急召,季圣人不得不中断棋局,回宫面圣,本以为只是暂时停战,谁料三日后无为圣人竟在严华寺中坐化,这盘棋自此便成为残局,如何不令人扼腕叹息?”
“故而严华寺特意磨石为棋盘,雕玉为棋子,供天下人观赏此局,至今已有数百年,无数文人雅士争相求破此局,但都无功而返。”
“小人自十六岁上严华寺,一见此局,心驰神往,从此之后,不分寒暑昼夜,日日登山观棋,至今已经二十又六年矣,已知天命,却一事无成,有辱先祖。
“虽未在功名上有所建树,好赖家中行商,尚有几分米面可供糊口,如今因家人劝告,月后便要离开盛京谋生,小人左思右想,无甚牵挂,唯此残局和诸友不能相忘。”
“故而,小人斗胆,前来与诸位告别,此去一别,山长水远,小人无才无德,愧对先祖,唯愿诸君努力进学,兴我河山,为天下黎民开太平盛世。若尚有余力者,也求早日解开此局,也让小人了却心中遗憾。”
语毕,他拢起衣袖,朝众人深深行了一礼,久久不起。
在场诸人也颇受震动,有几个年轻些的士子立时便红了眼,片刻后,有人忍不住出声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日后他乡有缘,当与先生痛饮!”
“对,敢问先生名姓!”
那人却只是含笑摆手:“贫贱之名,不足挂齿,辱没先祖尔。”
季青雀偏头一看,孙有恒也嘴唇紧抿,双手握拳,煞受震动,片刻之后,他才略微冷静下来,沉声道:“此人真乃义士也。”
季青雀微微叹了口气。
哪怕盛京里如鲜花般娇艳,不必经历任何风吹雨打的千金小姐们还不知道,整个盛京也依然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春风里,可是北边边关的战事,其实已经很吃紧了。
每天都有从边关流亡到中原的难民,他们痛陈胡虏是如何杀人如麻,边关将士们又是如何用血肉之躯抵挡胡人的铁骑,说到悲凉之处,他们痛哭失声,伏地大哭若谢武神在此,必不让我大齐百姓如羔羊般任人宰割至此。
传至京师,虽然上头的大人物们还未有动作,但是底下百姓无不热血沸腾,同仇敌忾。
“这是在干什么,又哭又闹的,可真有意思。”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忽然从季青雀身后响起。
第16章禅定
季青雀回头看过去,是个十来岁的美貌少女,穿着织金锦缎对襟长褙子,簪着一只百花珍珠紫玉梳,娇贵可人,她兴致盎然地立在圆拱门下侧,领着两个丫鬟,引颈望向那群人,像是在看戏一样兴致勃勃。
她四周望了望,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片刻,嘴角凝起一丝笑意,抬起养尊处优的手指,指向孙有恒:“你来告诉我,他们在干什么?”
那口气呼来喝去的就像在叫她家的下人。
孙有恒顿时皱了皱眉。
然而对方毕竟是个小姑娘,所以他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对季青雀说:“青雀表妹,走吧。”
“走?为什么要走,还没答我的话,谁准你们走了?”
那美貌少女嘻嘻一笑,忽然又歪了歪头,一双眼睛沿着季青雀上上下下一扫:“哦,他叫你季青雀?就是那个弹焚城曲的季青雀?不是都说你是惊才绝艳的大才女么,这棋他们不会,连你也解不开吗,这可是你祖先留下的东西呢?”
她声音清脆,犹如珠玉滚落,清晰至极,整个园子霎时一静,诸人的目光顿时望过来。
孙有恒脸色一沉,季青雀停下步子,平静地转过头,直直望着那双笑盈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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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华寺,禅房。
朱墙青瓦,草色青青,红木窗格嵌着微微泛黄的安莎纸,天井里种着一颗菩提树,不如正殿前那颗巍然蓬勃,但是也蔚为壮观,半个院子都被覆在枝叶里,横七竖八的树影倒影在朱色墙壁上,破碎勾连,遥遥呼应,倒像是一副泼墨画卷。
木鱼声笃笃而起,间或有一声清越的钵声,在菩提树笼罩的院落里响起,木鱼声声安稳,静谧,无牵无挂,前一声才断,后一声立刻响起,始终如此,于是这声音听上去便有种毫无悔意的空茫,可是钵声悠长,久久绵延,似断还生,极清,极长,极高,听上去却叫人心里一颤,叫人回忆起红尘往事,那里面无关欲望,有种清净的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