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才静静立在一边,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冷静地一句句反驳。
崔云大管事如今正在外面调度,已经派人去找了,只能让张秀才顶上来招待客人。
一群风尘仆仆杀气外露的兵丁,满身黄土,一进来便吆五喝六,全无任何顾忌。
这里是崔家,虽然是一介商户,但是到底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放肆的地方。
……但是,这领头的人着实特殊了些。
张秀才的目光微微漂移,不动声色地往上一看,那人正单手把玩着一只空茶杯,手指修长干净,脸上带着一点笑,却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高兴,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
真是古怪,居然看不出任何深浅。
一个人走过什么路,做过什么事,总会留在他的气质里,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师爷满脸苦相,一看便是个劳心劳力的人,崔云虽然和善谦逊,但是他心思老辣周密一样肉眼可见,季青雀虽然行事古怪,但是谁都不会怀疑她优渥的生活和镇定的性情,她已经出类拔萃到谁也不可能忽视她的地步。
但是这个人,却什么也看不出。
就像是一泓清水,里面空空如也,看不出他的来路,也看不出他的脾气,他即使此刻穿着染满尘土的轻甲,像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少将,可是只要他愿意,他好像又可以变成一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即使此刻他脸上带着一点轻轻的笑意,却仍然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轻佻。
就在这时,那双浅的异乎寻常的眼睛忽然猝不及防飞快地向他一望,躲闪不及,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张秀才后颈猛然寒毛直竖。
那双眼睛却只是无所谓地轻轻笑了一下,便又移开了。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原本吵吵闹闹的前厅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一齐引颈望去。
“哟。”
谢晟放下空茶杯,站起身。他风尘仆仆,高瘦凌厉,一闪而过的散漫笑意,他对许久不见的季青雀轻轻一笑,道:“果然是你,那可太好了,你总不会问我要官当了吧。”
第5o章星河
崔府前厅外。
一群人窃窃私语。
“听说来的是大小姐的未婚夫?”
“什么,那就是我们的姑爷?什么来头啊?”
“你猪脑子啊,谢家啊,和大小姐家里起名的那个谢家啊!小侯爷,未来的长留侯啊!”
“谢晟谢小侯爷吧,我倒是听说过几次,千里独行西华关,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们在里面会说什么啊?”
“未婚夫妻还能说什么!”
七嘴八舌里,一群人本想心照不宣地悄悄笑一笑,但是他们彼此对视片刻,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完全笑不出来。
他们完全想不出来那副画面。
……倒不如说,他们大小姐,心里真的还剩下一点寻常女儿家的娇羞吗?
他们不约而同地默默想象了一下,顿时齐齐打了个寒颤,那画面简直太可怕了,比乱军围城还可怕一百倍,简直足以摧毁他们脆弱的内心。
另一边,谢晟带来的人也在交头接耳。
“老大他居然有个未婚妻吗?他从来没提过啊!”
“他未婚妻也太可怜了,要跟这么个人过一辈子,我光想象一下,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不能这么说,也许老大他对着未婚妻会正常一点呢,比方说……会特别温柔体贴呢?”
说完,他们一齐仰头默默想象了那副场景。
“……噫,好恶心啊。”
“同意。”
“就是,我已经要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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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晟和李严北出盛京,李严和谢源曾是同袍,因此一路上待故人之子格外宽厚,可是除此之外,其余人看谢晟都十分不顺眼,都是从战场上尸山血海里搏杀出来的老兵,如今骤然看见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私底下说起,都嘲笑道谢家如今真是没人了,派了这么个绣花枕头上战场,别一去战场就被吓的尿裤子啰!
谢晟却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饱受轻蔑一样,依然满脸无所谓,吊儿郎当地骑在马上,仰着头望着越接近北边便越辽阔低垂的天空,脸上没有一丝紧张感。
一路上都安然无恙,到了临近西华关的时候,他们这支队伍却遭到了意料之外的伏击,一大半人都折在陷阱里,只有一小部分人拼死护着李严冲杀而出。
突围之时,李严为救谢晟,肩头不慎中了一箭,箭头涂毒,又失血过多,他很快便陷入昏迷,神志不醒,生命垂危。
西华关虽破,西北十二州大半陷落,但是剩余将领却仍然以甘罗城为中心,搜罗残兵败将,重组织防线,如果李严真的遭遇不测,那恐怕整个抵挡阵线都会全线崩溃。
密林之中,侥幸活下来的几十个人聚在一起,他们先是给李严做了紧急包扎,接着又清点人手,满座死里逃生之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悲从中来,有人狠狠瞪向谢晟,满目愤恨,如果不是他,李将军怎么可能伤到这个地步,必然已经组织他们突袭而出,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要丧家之犬般躲在密林中等死!
谢晟偏着头,他好像完全没有什么紧张感,摊开手,无所谓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
其他人连忙冲上去前,七手八脚地把那人按住,纷纷劝道:“不要内讧,现在我们陷在敌阵里,一旦暴露了,我们一条烂命死不足惜,连累了将军那可真是对不起天下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