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子的才能来说,完全大材小用。
崔鸿沉思半晌,道:“今天唤你来,其实是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袁骛道:“但凭恩师吩咐。”
崔鸿问:“你可愿入大理寺?”
袁骛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皇后势大,为皇后所用的人遍布朝野,其中必定有人徇私枉法。大理寺为九寺之一,断天下刑案,凡定案罪证,皆需大理寺经手。然此前宝塔被毁一事,大理寺毫无作为,之后人证暴毙之事,更是公然疏忽职守。若要抗衡齐氏,必要从大理寺入手。
袁骛起身,抱拳道:“我愿为恩师赴汤蹈火。”
崔鸿道:“他们皆是皇后的人,你若去了,定寸步难行,说不定还会丢了前程。”
袁骛道:“只要能为恩师略尽绵力,莫说前程,便是性命亦能舍掉。”
崔鸿握一盏玉杯指间摩挲,如鹰般的视线自袁骛面上扫过,见他神情坦然坚定,毫无不满犹豫之意,半晌方沉吟道:“先坐下吧。”
日上三竿,永安宫众人早已在太阳下忙活过好几番,拾翠殿中,慵懒的小公主仍在梦中沉睡。
班哥在寝堂前大门站了一上午。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了,花了半个时辰细心穿戴,自他出生日算起,再没有比现在更一丝不苟的时候。
从床上睁开眼时,依稀还能看见半个月亮高悬空中,等他穿戴整齐来到寝堂大门时,月亮没有了,雾气蒙蒙掩着大地,他直往门前一站,鼻尖沾着露珠,他盯看紧紧闭拢的门窗,知道今天一定是个艳阳天。
站了不知多久,腿站得酸乏,但他的身板依旧直如一条线,一动不动,像个泥塑人儿。
早起的宫人看见班哥,惊讶还有比自己起得更早的,凑近瞧了几眼,也没搭话,撇头和同伴说笑。
“瞧这孩子,人小鬼大,第一天来,就如此殷勤。”
“你少说两句,我看他那模样,也不像个孩子,长得又高又俊,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造化。”
班哥站立如松,宫人自他面前指指点点,他全当听不见看不见,若有谁离得近些,眼神对上了,他便笑盈盈唤一声“姐姐好”,羞得人快步走开。
随着众人从梦中苏醒,宫殿各处逐渐热闹起来,唯有小公主所在寝堂悄然无声。
过路的玉壶好心提醒:“殿下贪睡,巳时才起,现在还早着呢。”
班哥笑道:“多谢姐姐。”双脚一步未挪。
玉壶叹口气,摇摇头走开了。
宝鸾昨夜看书一时入了神,比平常要晚睡,今日睡饱起来,巳时早过,已近正午。
傅姆中途进屋劝宝鸾吃过再睡,故而宝鸾此觉一分为二,眼睛都没睁开躺在床上任由人喂食,而后一鼓作气睡到现在。
傅姆拧了帕子为宝鸾擦脸,半是抱怨半是心疼:“又不是什么话本,殿下怎么就看得那般入迷呢?往后可莫要如此,夜里还是早睡些好。”
宝鸾翻过枕边的书,道:“它不是话本,却比话本更精彩,表兄文采斐然,这里面记载了他这几年去过的地方,我一读它,便犹如身临其境,欲罢不能。”
傅姆指了另两本放在枕边的书,“让殿下欲罢不能的书可不止一本,比如这本,全是教人怎么造房子,里面画满各式各样的图,殿下莫不是想做个工匠?”
宝鸾道:“姑父在工部任职,表兄从小耳濡目染,这都是他画的。”
傅姆指了另一本书道:“那这本呢?里面全是鬼画符,像字又不是字。”
宝鸾道:“这是天竺那边的书,我闲来无事随便翻翻。表兄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学会藩国的文字,礼部接待处理藩国事务,才能应对妥当掌控自如。”
傅姆惊叹:“不得了,殿下懂天竺语?”
宝鸾羞红脸,从傅姆手里拿回书,细声道:“现在不懂,兴许以后就懂了。”
傅姆追上去替宝鸾穿鞋:“殿下如此勤勉,难不成想学崔郎中那般精通六国藩语?”
宝鸾低声道:“表兄那般人物,我如何及得上?”
傅姆搂过宝鸾往妆镜前坐,细细梳着她乌黑柔软的青丝,道:“殿下便是什么都不做,世间亦无人能及。”
宝鸾看着镜中的自己,噙笑摇摇头:“姆姆就会说好话灌我迷魂汤。”
傅姆挽起乌绕成云鬟:“殿下谦逊,才会觉得姆姆在灌迷魂汤,方才的好话若是说给清露公主听,只怕她还嫌不够动听呢。”
宝鸾下意识环视左右,皱眉道:“姆姆,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傅姆立马噤声。
不多时,宝鸾穿上薄如蝉翼的花鸟珍珠缬衣,头戴金冠子,足踏锦鞋,曼步朝外而去。
据说工部重建后的宝塔甚是奇巧美丽,姑姑传话给她时,也说让她瞧瞧,言语之间,甚是自豪。是以,今日她要登上永安宫最高的地方——含元殿东侧飞赏塔。
走出屋门,过庭院,来到寝堂大门口时,忽然望见门边站着的人。
锦袍飒飒,身姿挺拔,立在檐下阴影中,眼睛亮得比宝石更为闪烁。
宝鸾盈盈浅笑:“是你,你站这作甚?”
班哥站得太久,双腿麻,迈步上前时动作略显笨拙:“我替殿下守门。”
宝鸾道:“寝堂的门从不见人守,想必是不需要人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