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下按揉太阳穴的冲动,环顾四周。他的爆吸引了一些目光,但大家还是对整理床铺准备休息更感兴趣。
“听我说”,我简明扼要,“只要团结起来,我们是有机会战胜无序的!你难道不为自己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实际上是一场彻底的谎言而愤怒吗?”
他咬牙:“我当然愤怒,可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不是吗?我就是个路人甲——实际上,做小马时我很普通,当人类时也很普通!”
“普通并不代表你无法做出贡献”,我劝道,“现在,你有了参与某件伟大行动的机会!在这种关键时刻,你居然想掉链子?”
“我就是想掉链子!”他几近失控,“就算暮光闪闪她们需要帮助,也不会向我这样的配角寻求!我知道她们要像以前一样拯救世界,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老老实实等着。”
“她们甚至都不是以前的她们了!”我恳求,“你跟她们说过话吗?就像每匹马一样,她们也毫无记忆!她们肯定需要——”
他抬起一只蹄:“听着,我知道你在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真的,我知道。可我根本不是那块料。我确信这里有跃跃欲试的小马,你去找他们吧——我是真的不行。”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满腔愤懑说不出口。我想告诉他这正是我近几个小时犯的错误,但甚至这无济于事。这么说又没法让他冲破无意义的恐惧回心转意。
在最后几匹闲逛者回归谷仓准备就寝时,我无所事事地踢弄脚下石头。我希望刚刚那匹雄马是个例,但事与愿违。事情就是这样,小马们都吓坏了,靠一个处于爱玩恶作剧阶段的八岁孩子根本唤不起什么斗志。劳你吉言,我还不打算这么放弃,可是——
“看起来你运气不怎么样啊。”
我惊讶地转身,迎面而来的是两个白色膝盖。我退一步,抬头,现它们属于一只拥有钴蓝色鬃毛与尾巴的高大白色雄马。乍看上去,他不怒自威,但严重闪烁的和蔼光芒告诉我他其实很亲切。
“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上话呢”,他冲我笑,“瑞瑞经常向我提起你。你知道我是谁,对吧?”
我膝盖软。我当然知道来者是谁——银甲闪闪,瑞瑞的心上马。而且塞蕾丝缇娅在上,剽悍的体格,浑身的肌肉,俊俏的下巴,坚毅的眼神,他可真是威武雄壮!瑞瑞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钓上了什么大鱼,毕竟,她是从人类视角评判的。从人类审美来看银甲神俊帅气,可在小马审美观中他简直帅到天神下凡。
我脸颊烧:“嗨-嗨,银甲闪闪,她-她也经常向我提起你。”
银甲笑笑:“叫我银甲就好,希望她没说太多我的坏话啊。你看起来挺忙的?”
我先后挪动:“嗯……你-你都知道了多少?”
“足够多到让我明白你正在做——或本来计划要做什么”,他指指主宅,“能借用你几分钟时间吗?”
哦,老天爷。我反复告诫她们俩别把事情弄大,在所有可能的管事小马中,我自己却东窗事到了王子——或者说前王子身上。该死,该死,该死。
银甲似乎能看穿我的内心活动:“哦!我没在阻止你的计划,事实上,我的意图恰恰相反。”
这引起了我的注意。“相反?”我重复,“你在说什……”
他又一次指向房子:“过来,那里面没有小马睡觉。”
我困惑地随他进屋。他引领我到达与上次相比显然经历了细致打扫的客厅。会是他做的吗?他看起来不像家庭主夫,但我们讨论的可是暮光闪闪的哥哥,或许强迫症是他们家的一贯风格。
而且,房内还有第三匹小马:正坐在老人椅上看国家新闻的麦托什。电视上正播放一位大放厥词的参议院对战争将至的鼓吹,我誓这就是他们这星期一直喋喋不休的东西,而且政治游说痕迹及其露骨。从大麦无聊的表情来看,他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大麦注意到我们的出现,先是与银甲交换眼神,然后向我点头示意。
“甜贝尔。”
我再度脸红:“嗨-嗨,大麦。”
我和大麦之间有一段过去。在无序袭击以前,我对大麦暗生情愫,但迫出于种种原因,从未表达出口,只能从远处静静仰慕。这段旖旎让我每次见他时都会手忙脚乱,羞怯异常,这也使我们的互动尴尬程度与日俱增。当然,正如身处这种状况下的所有马一样,他也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不明指出来。此刻,我只能强装镇静,避免做出情迷意乱的举动。
说真的,我有种扔东西的冲动。你看,我和两匹这辈子见过的最性感的雄马共处一室,自己却被困在年幼雌驹的身体里。我突然觉得若是有造物主的话,他肯定很喜欢看我受罪。
银甲扶我攀上沙,然后坐在大麦旁边的摇椅内,用魔法调低电视音量。
“所以”,他开口,“我猜飞板璐已经告诉你关于传送门的事了。”
我呼气:“对,黛西一告诉她,她立马就朝我们奔来了。她们已经离开了吗?”
银甲点头:“就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前。她们将乘坐一条船沿密西西比河而行,拂晓时分应该就能到了。”
我振作精神,离那时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或许还能动员几匹小马。“所以”,我问道,“你们两个为何要留下呢?”
大麦打哈欠:“总得有人殿后吧,我们俩最合适了。”
我皱眉:“你不想采取行动?我还以为你们会迫不及待地抓住对抗无序的机会呢。”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情”,银甲道,“黛西说漏嘴时我就在场,说实话,她的措辞非常糟糕,也难怪飞板璐会在我们未来得及反应前曲解意思,哭着跑开。当时我们事物缠身,没法去追她,但我要告诉你,没人会向独自对抗无序,也没人会被当成累赘。”
我僵住:“你是说……那不是……也就是……”
“这是黛西的错,不是你的”,大麦插话,“飞板璐的反应情有可原,你也一样。要是黛西她们说要‘溜走’,我也会惊惶无措的。”
银甲点头:“是我们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的,你不必感到懊悔。”
不必懊悔?!哈!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这不现实,所以我呜咽着抓过一个枕头,将头埋在上面。
“嘿,忘记我刚刚说过的了?”银甲洋红色魔力轻轻将枕头推开,“再说,保守秘密从一开始就不对。小蝶也早就跟一些小马说过了,所以就算现在农场里每匹小马都知情我也不会惊讶。”
“再说,我们秘而不宣只是不确定传送门是否为实,我们不想让任何小马先希望后失望”,大麦懒散地活动脖子,“没必要为了有徒劳可能性的搜索倾巢而出,艰苦跋涉。”
这番我必须承认很有道理的话使我心情更差,又一次,我舍弃自己的逻辑与理智轻信最荒唐无稽的推断。我开始注意到自己心智趋于幼稚的趋势,我最近的举动和在过去身为懵懂雌驹在小马国时的越来越像,我开始怀疑生理上的变化开始影响我的智商。要是事实如此的话,从现在起我就不能再信任自己的逻辑判断,尽管从各种方面讲令马挫败,我苦中作乐地想,至少自己幼驹的身体可以成为不成熟行为的挡箭牌。
嘿,或许变成幼儿真有好处呢。
“所以,整个农场都知道瑞瑞她们将去探查一个可能的传送门,然而无马表示关心?”我挠头,“这又该如何解决?每匹我碰到的小马要么保持冷漠要么吓得要死。”
“其实,他们的恐惧完全可以理解”,银甲道,“大多数人都不期盼战争;至于冷漠,这大概是因为我们未能证实传送门的真假,大家可能觉得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想真的,所以不愿抱过大期望。”
“你必须承认这听起来实在太巧”,大麦微微一笑,“一个存在于城镇中心的异次元传送门,却数十年都没有惊动政府,还离我们只有一百英里?好诡异不是么?”
我细细咀嚼他的话:“我之前没这么想过,但听你一说,我反倒觉得这里的诡异和理论物理联系密切,以至于不再诡异。”
银甲歪头:“你什么意思?”
我看向天花板上一只转来转去的苍蝇,回忆早先在天体物理课中学到的内容:“有一种基于一切物质都有回归自己初始时空点的对多元宇宙与弦理论的解释认为,若有两个宇宙以某种方式相互连接,而宇宙a中有什么东西穿越到宇宙b中,则宇宙a、b将互相纠缠,这会造成两个宇宙中时空结构的不稳定。此理论认为多元宇宙将会通过某种方式纠正这种不平衡,但具体运行方式我们一无所知,这个理论也就到此为止。现在想来既然魔法是实际存在的,还有无序这种自然之灵,那这种纠正可能就是以某种更高阶的魔法显现的。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我不是物理学家,也不是大法师,没法将物理和魔法统一在一个框架内,不过它貌似可以很好解释现在的情况,毕竟,这些‘巧合’可以看作人类宇宙与马国宇宙纠正自身扭曲的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