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银子还是保性命?这不是一个问题。
贺有义本就是一个有文化的地主,当即便将傅家老大叫在一旁,双方现场签订投献协议。按照惯例,协议分作阴阳两份。阳的是土地买卖协议,盖上中人和官府的花押,土地便是王府家的了。阴的协议上不得台面,自然各自保管。朱平槿并不怕傅家事后反悔赖账。签了土地买卖协议,王府已经占据主动,况且傅家一族七十余口男女老幼的性命就是协议履行的最好担保!
必须肃清了城外的乱民,才能进城平乱。朱平槿把傅家俩兄弟留在军中。傅氏一族则转至阵后,那里曹三保正带人在收拢难民。
战场的等待是最难捱的。等了许久,那群百十人的乱民小队终于出现在前面的缓坡坡顶,距离一里左右。他们突然现不远处已经列阵的官军,怕得要死,又如同来的时候一样,乱哄哄地撒丫子向雅州方向逃去。朱平槿看看天色,不能再等了,必须将这千余人的乱民全部截在城外歼灭,并乘势占领雅州北门以及青衣江上两座桥梁。如果战场形势允许,还要封闭甚至占领雅州的另外几处城门。但是,军队不得擅自进城清剿,必须等待最佳时机,把取得的势实实在在转化为朱平槿想得到的东西。
朱平槿将宋振嗣、贺有义和高安泰等召集一起,把自己的思路简要讲述一遍,得到了众人一致赞同。其中宋振嗣信心最足,嗓门最大。在他看来,甚至用不着使用土司兵。他仅凭手下的二十多护卫骑兵,就可以将前面千余乱哄哄的乱民赶进青衣江喂鱼。
虽然担心宋振嗣轻敌误事,但朱平槿还是将战场指挥权交给了这位有丰富实战经验的正牌将军。朱平槿和高安泰留驻中军。陈有福排继续充当中军步兵警卫。在击破当面之敌之后的某个适当时机,陈有福排将由贺有义指挥,带着飞仙关大牢里放出的一位范姓掌柜,趁乱混入雅州城,执行朱平槿亲自交代的特种任务。最左翼土司骑兵由高安泰的族兄高荣宣指挥,执行迂回包抄与追击的任务。左右两翼土司步兵统由高安泰的副将徐汉卿指挥,担任正面攻击任务。至于朱平槿和高安泰两人的骑兵护卫,还是干他们的老本行:保卫领导。
任务分派清楚,朱平槿又叫来陈有福单独嘱咐几句,然后对宋振嗣点点头道:“开始!”
除了一面廖大亨亲笔题写的护商队大旗,护商队还没有金鼓旗帜之类的军队指挥通信装备。况且此去天全本是秘密,不可能带上这面大旗。于是宋振嗣借用了土司兵的金鼓。
宋振嗣长枪向左一横,土司兵的鼓声和喇叭声一齐响起,十分热闹。左翼的土司骑兵率先开始运动。他们并不是猛烈加,而是勒着战马慢慢提,并渐渐在运动中拖成了两条细长的倾斜横队。倾斜横队在冬季撂荒的田地中小跑而过,拉起一道道的烟尘。
宋振嗣长枪高举前压,鼓声和喇叭声为之一变。宋振嗣单骑走在步队十步之前,大吼一声:“步兵结阵前进!”中军和左右翼土司步兵随之哗啦啦一动,跟在宋振嗣身后,形成了数排弯弯曲曲的战线。
朱平槿本来可以带着高安泰和护卫们喝茶聊天悠闲观战的,但是他明显感受到周围人马的躁动,于是他狠狠心,跟着宋振嗣催动马匹。他用汗淋淋的双手抓紧缰绳,小心地控制着马匹的度和方向。战阵中刀枪箭矢不长眼,掉下马来被践踏而死的将领并非罕见。朱平槿心中还有更远大的理想,他可不愿阴沟里翻船。
步兵战线推进的度不快,到达缓坡顶上时,那小群乱民已经跑的很远了。两名探马欢快地追逐着他们,肆意射杀,官道上横斜着数具尸。朱平槿登上坡顶,坡下的情景历历在目:前方三四里外,在大道与右侧河岸之间,有一个百余户人家的镇子。镇中十几道黑烟急剧上升,带着几丝火光,时而笔直向上,时而被河谷中的乱风刮得东倒西歪。隐约还可见镇中有人乱跑,哭喊声仿佛可以穿过遥远空旷的田野,钻进人们的耳朵。镇外依旧是光秃秃的农田,只有一些收割后留下的草垛,还整齐有序地摆放在田坝中。
土司骑兵前锋已经快接近镇子。按照计划,他们会让开正面给步兵,从左翼前进包抄乱民大队,然后再向青衣江方向驱赶乱民。
寒风已经把朱平槿身上的热汗慢慢吹干。他紧盯着镇子方向,手握在腰间的刀柄上。看来有必要加前进了,但是朱平槿担心自己会干涉宋振嗣的指挥,因而犹豫着如何开口。一旁的高安泰却是按耐不住,他拔出了柳叶刀,对宋振嗣嚷嚷道:“宋大哥,再不快点,贼子就跑光了!”
宋振嗣没有理睬高安泰的嚷嚷,仍然勒着马在队伍前不急不缓地走着,压着整个队伍的前进度。他还时不时地拨转马头在队伍前面跑上一趟,叫喊着滞后或者突前的士兵与大队排面取齐。
看着躁动不安的高安泰,贺有义笑道:“高公子,你这般提着刀子,手上很快就没了力气!等会儿厮杀时,你连刀都举不起来!你仔细瞧瞧老宋,他的枪不用时,是杵在脚背上的。”
高安泰向宋振嗣望去,果然如此。
贺有义又笑着对高安泰道:“高公子,你猜猜,老宋这是何意?”
高安泰把刀子重新插回刀鞘,有些垂头丧气地道:“鄙人未经战阵,猜不出来。”
贺有义嘿嘿笑了一回道:“老宋是想用堂堂之阵把贼人吓出镇子,然后让骑兵赶着他们往雅州方向跑!等他们跑不动了,我们再上去轻轻松松砍级!”
高安泰白了贺有义一眼:“贼人们都是傻瓜?他们不晓得现在就跑?”
朱平槿倒是同意贺有义的看法,对高安泰道:“一个人未经严格训练,最多跑上两里,况且他们还抢了包袱!”
说到这儿,朱平槿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问高安泰道:“听说土司的规矩,土司兵在战场上抢到的财物都是他们自己的?”
高安泰道:“是啊!他们只一点军饷,不抢东西凭什么出来打仗?”
这关系着护商队的军纪和土司兵的控制权,朱平槿不会妥协。他摇摇头道:“这不行!我们护商队的规矩是一切缴获财物上交!你们在土司本世子管不着,但是出来进了护商队,你们就要按护商队的规矩办!此战之后,土司兵的军饷一切比照护商队放,部队编制和军纪也要向护商队靠拢,人还是你和徐将军来带。你就来当这个土司营的营长,贺先生兼着你们土司营的营监。现在我们不宣布,等仗打完了再说!”
贺有义升了半格,倒先向高安泰祝贺。高安泰不知道这个营长是个啥官,不过在碧峰峡听说宋振宗好像也是一个营长,于是欣然接受了委派。
朱平槿见这事顺利,于是收回心思,继续认真观察战场。这是他次参加这个时代的一场大战,是非常难得的一次历练机会。对那些次参战的士兵、将领,也是如此。
左右翼步兵五百人,展开大约两百多步宽,前后四排,每排约为百余人。每人占了一步多宽,因此战斗队形并不密集。中军沿着大道行进,两翼就被挤进了田坝。好在冬季平整干燥,田坝里只有几条灌溉用的小水沟,不会影响队伍的行进。队伍走下缓坡,丧失了居高临下观察战场全貌的有利地形。这时,右翼距离镇子已经不足一里。
乱哄哄的大规模出逃并没有出现。那些乱民仿佛没有感觉到官军阵势的压迫,镇子里依然如故。
难道今天要打一场巷战?朱平槿心中有些打鼓,巷战的伤亡会不会很大?
军阵继续前进。进到镇外不足百步,宋振嗣拉停了马匹,再次高举长枪。
他转过马头大声下令道:“全体都有!虎!虎!虎!”
全军随之停止前进,一齐有节奏地高声大呼:虎!虎!虎!间歇间,还夹杂着土司兵的怪叫和刀盾碰撞的砰砰声。
这一招惊敌之举,果然效果明显。还沉浸在欢乐海洋中的翻身奴隶们,终于被惊醒了。村口跑出几个惊慌失措的乱民来打探究竟,见到官军大队就在眼皮下,吓得连滚带爬地嘶喊着逃跑。一个年轻的乱民最搞笑。他颈上套着件不知从哪个女人肚皮上扒下来的粉红绣花肚兜,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往回跑。结果他惊慌中一脚踢在石头上,疼得撒开裤子在地上打滚,把自己白花花的屁股亮在军阵前展览,激起一阵欢笑。
宋振嗣轻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对朱平槿道:“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世子您下令,末将这就杀进去,不到一个时辰,末将把人头给您送来!”
朱平槿也觉得进攻的时机到了,便向宋振嗣点点头。宋振嗣的脸上涌动着嗜血的快感,对着右翼土司兵下令道:
“右阵进村清剿,遭遇反抗格杀勿论!清剿完成后跟上中军!左阵不准进村,保持队形,继续前进!”
右翼土司兵听到宋振嗣的命令,一片欢腾着冲进镇子去。他们一高兴,左翼土司兵的脸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