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古物架,他疲惫地以袖盖脸,闭上眼睛假寐。
他不觉畅想,若是自己认识的朋友都是丹阳公主那个层面的,那自己想要把此事变得简单化,就方便很多了……
暮晚摇气冲冲回到公主府上,又是怒了一下午。
也许心情不好,又也许沮丧至极,天刚黑,她就睡觉去了。
愤愤不平、觉得自己被长公主打了脸的暮晚摇将火气忍了一天,她以为睡觉能好受些。但是她梦到了和亲那两年生的一件事——
“夫君!夫君!”乌蛮部落王庭帐与帐间,年少的大魏公主跌跌撞撞地追着一个很不耐烦的高大男人。
她摔在了地上,周围乌蛮人只是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她,间或有觉得可怜的。
十六岁的暮晚摇跌坐在地,仰头,看到乌蛮王迟疑地停了步。她抓住这个机会,一把拽住男人的袖子,哀求道:“秾华是从小就跟着我的侍女!夫君,你将她还给我吧,我、我可以帮夫君找其他美人……”
三四十岁的乌蛮王生得人高马大,满身刺青,如雄狮般威武。他可笑地回头看着他天真的妻子,道:“本王只是要你一个侍女,你还要换?换来换去,还是那个人么?”
他敷衍道:“明日本王就把你的侍女送回来。”
暮晚摇怔忡。
远处,两个魁梧的乌蛮人拖着年少貌美的侍女,那侍女又挣扎又哭喊:“殿下,殿下救我——”
暮晚摇鼓起勇气,再次求道:“不行。夫君你将她还回来。明日不行的,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她苦苦哀求,衣袂在土地上拖出了一道道黑污。
在和亲之前,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公主。和亲后,也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她太柔弱了,她根本争不过强硬的乌蛮王……然而她的侍女不行!
真的不行!
周围人都在看热闹,让人羞耻不堪。跪坐在地的年少公主忽然从袖中拔出匕,挥向那个几分诧异的乌蛮王……
“殿下!殿下!”
她受够了!她想杀了这个夫君!然而她太柔弱,用尽力气也只伤了那人的手臂。之后她便被关了起来,除了吃食,那些乌蛮人说乌蛮王震怒,说绝不饶她。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暮晚摇哭着拍门。
直到两日后,乌蛮王的长子蒙在石打开了窗子一条缝,有些同情地与她说:“你那个侍女,已经死了。你别再哭了,没用的。”
蒙在石叹道:“公主啊,你太弱了。你如果不能强硬起来,你身边的人,全会这么消失的。”
被关在屋中、靠着墙抱膝而坐的少女仰头,目光空茫地看着那透过窗缝与她说话的少年乌蛮王子。长凌散,一身污泥,她脑海中只重复着那个少年同情的声音——
“你那个侍女,已经死了。”
其实之前也死了些人,之后也会死人。但只有秾华的死,让暮晚摇瞬间崩溃,让她怀疑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身边人都护不住……
大魏公主本应是高高在上的,她柔弱些也没关系,有人会护她。然而到了乌蛮,这些野蛮人,根本不将她当回事……他们的羞辱,折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蒙在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要强硬起来。”
隔着窗子,他吹声口哨,向她伸手,似笑非笑:“怎么样,与我合作吧,公主?”
暮晚摇倏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现自己心脏兀自猛跳,整张脸滚烫无比。
她捂着心脏,蓦地眉心一垂,下定一个决心。
暮晚摇赤脚下床,喊外头侍女:“与我一道去长公主府上!我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她可以为她的冯郎争取别的,但她不能动我的人!”
公主府上灯火渐亮起,侍女春华和侍从方桐等人都起来了。春华服侍公主,知道公主要去与长公主对上,不觉心惊害怕。公主唤她进屋,她抓紧时间嘱咐方桐几句,千万不能让公主做傻事。
永寿寺中,雨将窗子推开一点,飘入室内的雨帘,惊醒了伏在案上闭目浅寐的言尚。
言尚揉了揉额头,起身去关窗子。他手扶在窗上,忽然不动了,因看到寒夜大雨中,方卫士向这边走来。
二人隔窗而望。
方桐拱手,焦急道:“言二郎,此事因你而起,你不能放任不管!我家公主为了你,要去找长公主算账……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她要把名额改回去!”
言尚目中有些怔忡。
方桐唤:“言二,言二郎?你不会就让我家公主为了你,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吧?”
言尚回神,连忙道:“自然不会!”
方桐松口气,言尚已经开了门:“方卫士,你是骑马而来的么?借你马一用!”
夜雨簌簌。
马车前悬挂的灯笼在雨幕中飘摇,重重火光在暗夜中静谧无声,只听到车马辚辚声。
马车到了庐陵长公主的宫观外,春华撑着伞,暮晚摇一身华裳,下了马车站在观外,仰头看着自己很少来的这座府宅。府门口的守卫也疑惑地看着丹阳公主驾到,不知丹阳公主深夜来访是为何。
她面容冷淡,深吸一口气,抬步就要迈上台阶,身后重雾大雨中,传来剧烈震地的马蹄声,有人声音清而急,伏在马上——
“殿下!”
暮晚摇心无旁骛,从来不搭理无关人事。春华都回头去看,她只提起裙裾踩上台阶。
正要让守卫进去通报时,身后伸来一只手,握住了暮晚摇的手腕。因身后来的那人力气太大,暮晚摇又站在台阶上,她竟被拉得趔趄一下,被身后人扯得转过了身。
鼻尖撞上郎君带着潮气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