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太庙训话过后,他明显地感到了生在束戬身上的变化。朝会内外,少帝明显比从前上心,涉及答对和朝政的处理也大有进步。这令他颇感欣慰。
自那回后,束慎徽也刻意将更多的事单独交给少帝处置,待少帝敲定了对策,他再予以核阅,若妥,便过,不妥,再详解给少帝。如此一来,他需看顾的事情非但没有减少,其实更多了,相当于同一件事要过两遍。不过,这只是暂时的额外负担,相信以束戬的聪明,只要都像如今这样,端正态度,他真正能够独立担负朝政的那一日,便也不远了。
束慎徽打起精神伏案到了深夜,终于,待那倦乏之感再次袭来,头也仿佛略感沉重,再去睡了下去。
这一回他躺下去,应是乏到了极致,果然未再有多周折,很快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他见到了梦景,一个青春少年,纵马驰骋边塞。天地广袤,乌云压城,威严而沉重的军角声,回荡在了满天的秋色里,烈烈西风,卷动旗纛,将士身上的战甲,在乌云下,闪着青白色的剑锋般的冷芒。
就是在这古老的燕赵雄关,李牧斩杀了十万匈奴铁骑,汉高祖白登被困,卫霍北出,封狼居胥,还有昭君屈辱出塞,班姬被迎归汉……
然而,热血沸腾过后,那些古来之雄主,今都安在?最后不过是一抔黄土,寂寞卧于青山,供后来之人一杯浊酒空凭吊……
梦景一转,他又仿佛置身在了火炉里,周身滚热。他挣了片刻,渐渐现,原来不是火炉,他是在一汪温泉水里。热烘烘的暖水包涌了他,波动荡漾,他看见他的对面,那一片白雾蒸腾的水里,徐徐升出一名女子。她的脸容被澹雾遮挡,模模糊糊,他看不清楚,更想不出她会是谁人。他只觉自己被这梦里的女子吸引了,盼和她行那巫山云雨,两相欢好。他情不自禁朝她走去,水却阻了他的步足,他没到近前,女子继续升腾,消失在了白茫茫的一片水汽之中……
束慎徽是被耳边响起的一阵皇宫里的似远又近的晨间钟鼓声惊醒的。醒来的时候,那梦景仿佛还未断裂,他在费力地思索着女子是为何人,心若存了几分懊恼。但是梦里的他,心思却又钝缓凝涩,全然无法转动。醒来,他只感到疲倦酸软,头痛欲裂,身体更是肿胀异常,隐然若有痛楚之感,叫人极是不适。
他睁开眼睛,眼帘内扑入了一片微白的晨曦。
这个时间,他应当早就已经伴着少帝在听政了!他霍然完全惊醒,人从那残梦里脱离出来,倏地翻身坐去,呼李祥春,“怎不叫醒我?”语带责备。
老太监疾步入内,见他在寻衣裳,急忙提醒:“殿下,今早无朝议,只定了辰时,和几名大臣会面。此刻时辰未到。殿下昨夜寝迟,老奴便未叫唤。”
束慎徽想了起来。今早只叫了几人,议他接下来南巡离去之后京中的事务安排。
他慢慢坐了回去,扯被胡乱掩住身体耻处,拂了拂手。李祥春退了出去。
他独自在静悄的内室里再坐了片刻,驱尽了残梦,看着时辰也差不多,恐人都已在等,打起精神,起身洗漱更衣。
这趟南巡事关朝廷大计,来回至少是要几个月的,事务繁杂。一个上午过去,不过是定下了谁人留京伴驾,谁人随他。
他看了出来,少帝坐听,目光闪闪,不住地看向自己,几次欲言又止,显然极想和他同行。束慎徽准备好了少帝开口。他是不会点头的。不过,叫他略感意外的是,少帝最后竟也忍了下去,始终没说什么,只是后来,神色有些怏怏而已。
粗粗商议完毕,已是近午。大臣退了出去,束慎徽也从议事的宣政殿西殿出来,送少帝回宫。见他低头走路,无精打采,便解释:“陛下,朝廷不能同时出走陛下与臣二人,南巡也并非游山玩水,而是出于北伐大计的考虑。”
除了这两点,这也是一个考验他单独执政的机会。当然,这个束慎徽没有明讲。
束戬抬头说道:“我知道。农乃天下之本,粮草不继,何以北伐。我会守好朝廷的,只是这趟又要辛苦三皇叔了。你快回府休息吧,不用送我。”
束慎徽闻言,倍加欣慰,再送几步,和少帝分开,转回到了文林。
早上议事不觉,此刻松弛了下来,他又觉微微头痛,额角似有一根暗线在扯动,只以为是昨夜乱梦,人过于疲乏所致,也未在意。草草用了午食,又照平日习惯,伏案做事,整理备忘。正忙碌着,说永泰公主入了宫,求见于他。
束慎徽让李祥春带她进来。因她如若亲姊,二人关系亲近,便没那么多的讲究,继续坐于案后,听到脚步声起,方抬头,见她进了。
他正要放下去迎人,永泰公主已风风火火快步走到他的案前,开口便说:“三郎!我昨日府里事忙,晚上才听到消息!外面都说你就要纳那个什么八部王女做侧妃了?还说王女昨日在你家盘桓了大半日?这叫什么事?你是要给长宁妹妹好看不成?若非驸马压住,死活不放我出来,我昨晚就要来找你了!你真要纳人做侧妃?上月长宁妹妹意外遇险,是你非要亲自下水寻人的,驸马拦都拦不住,他撒手慢了些,你竟就翻脸,踹了他满满一脚,回家胸前都乌青了一片!我都没这么打过他!我还道你真有几分看重她的。这才转个头,你就要纳侧妃了?我可真是看不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