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阳拖着女儿大步前行,语气充满厌恶:“像你这种人,我看见就觉得烦!”
母女俩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乌思慧摇摇头,感叹道:“钟律的妈妈好凶啊!”
乌芽芽揽住女儿的肩膀,无奈低语:“她妈妈不凶,她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你爸爸来接你了,我把你送上车我就去她家看看情况。”
懂事的乌思慧完全没有意见:“好,妈妈你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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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乌芽芽找到钟律家时,那孩子正在阳台上洗衣服。
她一遍又一遍用力揉搓的正是那条脏了的校服裤子。她不断把那块污迹浸泡在水盆里,洗了又洗,却总也洗不干净。
她机械性的动作、没有表情的脸庞,以及空茫又灰暗的双眼,看上去像一个木偶。
与她没有灵魂的死寂不同,钟阳却是激烈的。她正在卧室里接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在与她谈公事,口气有些不好。
她顶撞道:“那不是我的问题,你应该找小杨。你别忘了你是怎么当上这个执行总监的。要是没有我,你能有今天?我把那么好的创意让给你,我帮你坐上了业界第一的位置,你如今倒好,你给我过河拆桥?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公事公办地说道:“明天你就不用做创意了,你去做文员吧。再有下一次,我会辞退你。”
创意与文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工种,一个需要天赋般的革头脑,一个只要会打字就行,而且工资待遇也是天差地别。
这意味着钟阳被降职降薪了。
她立刻回拨电话,那头却始终占线,再回拨竟然关机了。
钟阳死死盯着手机,表情狰狞的像是要吞了它。但她吞不下一台手机,于是只能走到外面,冲女儿泄怒气。
“你怎么还在洗衣服?我每次回来都看见你在洗衣服?你是洗衣机吗?你这么喜欢洗衣服,我让你洗个够!”
她跑回屋,把堆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全都抱过来,兜头兜脸砸在女儿身上。
“你洗!洗不完你今天别睡了!你是不是神经病?天天洗衣服?我回到家就看见你在洗衣服!你变态吗?难怪你爸爸不喜欢你,你看看你的死样子,整天阴沉沉的,像个鬼一样!你不会笑吗?”
钟阳伸出手用力去掐女儿的脸庞,试图逼迫她露出一个笑容。
钟律脸颊上的肉很快就被掐出了几个指甲印,表情却更加木然。
钟阳越看越生气,渐渐开始口不择言:“我怎么你了?你要对我摆出这种表情?有本事你去你爸爸面前摆臭脸啊!你看看他会不会一巴掌扇飞你!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怎么被他打的吗?我那时候还可怜你,把你带走,我现在只觉得你欠打!你简直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让你上台说话,你给我往地上摔,你是残废吗?”
诛心的话一句又一句从钟阳嘴里蹦出来。
站在防盗网上的乌芽芽恨不得用翅膀捂住自己的耳朵。
对离异家庭的孩子来说,最具伤害性的话是什么?是爸爸妈妈不要你了,他她根本不爱你。
而钟阳却可以把这些话当做家常便饭,天天往孩子身上宣泄。她是骂得爽了,孩子的心却一点一点被她杀死了。
乌芽芽不忍地看向钟律。
钟律还在搓裤子,只是力道大了一些,频率快了一些。由此可见她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学会了压抑和忍耐。在自己的家里还需要压抑和忍耐,这是怎样的日子?
乌芽芽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钟阳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她伸出手,一下一下用力拍打女儿的脑袋:“你说话呀?你是聋子吗?我骂你那么久,你好歹回我一句呀?你真的变成残废了?
“我要你有什么用?次次考试都考不到第一,你就是个废物!你有功夫洗衣服,你怎么不去看书?你给我起来!”
钟阳揪住女儿的耳朵,把她整个人往上提。
钟律的耳朵根子都被扯裂了,流了不少血,但她依然牢牢地坐在凳子上,就是不起来。她对痛苦有着异乎寻常的忍耐力,这是常年遭受虐待才能锻炼出来的能力。
好在钟阳还有理智,看见女儿流血了就立刻放开手。
她像是被吓到了,连着退后了好几步,眼眶里涌出泪水。
她又气,又怨,又内疚地看着女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跑回卧室,拿来了很多瓶瓶罐罐。
“你看看这些是什么?你看看。”她把这堆罐子扔进女儿的洗衣盆里,哽咽道:“这些都是我的护肤品。为了养活你,我连过一百块钱的面霜都不敢买,我只敢买这些便宜货!我一年只买两次衣服,我都快忘了看电影是什么滋味儿。”
她蹲下身,指着自己爬上细纹的眼睛:“你看看我的脸,已经老成这样了。别人的妈妈那么年轻漂亮,可我呢?我看上去足足比人家老了十几岁!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变成这样吗?你就不能好好读书,让我省点心吗?”
她的本意是想告诉钟律:你看,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我其实为了你也牺牲很多。
她以为自己是在示弱,可是她错了。
这不是示弱,这是拿起另一把更锋利的刀,往钟律致命的地方割。
没有哪个孩子愿意成为妈妈的累赘。听见这些话,他们只会产生无尽的自责、自厌及自弃。他们会想:如果我不存在,妈妈会不会过得更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