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要自带干粮,秀兰婶子连夜烙了好多厚发面饼,又结结实实熬了一大罐鸡蛋肉酱,另有一兜子今年新下来的小米。
“鹤哥儿,拿着这个,回头饿了热一热,掰开抹上酱就能吃,又管饱又省事,早晚记得熬些小米粥,养胃。”
这些日子秦山懂了不少,闻言便道:“娘啊,都说了鹤哥儿自己弄,你看你这,人家进考场要盘查哩,恁这大饼这么厚,头一个就有夹带的嫌疑,先得挨着掰碎了……”
秀兰婶子一听,也慌了,“哎呀,我,我是真不知道,你看这事儿弄的。”
秦放鹤笑道:“婶子莫要自责,我自然明白你们一番心意,这饼子虽带不得,小米却好,我就收了。”
熟食确实方便,但也容易被重点检查,像大饼之类的,必然在门口就被差役挨个掰碎,很影响心态,还不如不带。
考试是极费脑力的活儿,人就很容易饿,光喝粥不管饱,天冷还容易出恭,秦放鹤拿了一小袋细面,检查时当场过筛即可,另有一些腌制的咸鸭蛋、鸡蛋,准备什么时候饿了就和面煮揪面片吃,又快又管饱。
左右每日不过一回,熬一熬也就过来了。
另有常用的风寒药也带了。
不敢带药丸,乃是专门请人磨得药粉,觉得不大好就提前吃一包,以备不测。
二月初二清晨,丑时刚过,考棚方向便传来炮响,秦放鹤立刻睁开眼睛,下炕洗漱。
一出屋,却见秦山和孙先生一家比他起的还早,见他出来,齐刷刷向日葵甩头般往这边看来,俱都大睁着两只眼睛,眼底满是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秦放鹤不禁笑出声,“倒是我闹得大伙儿不得安睡。”
“哎哎哎可别这么说,高兴得咧!家里可算有人赶考了。”孙先生夫妇都是摇头,身边牵着的孩童睡眼惺忪,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孙先生的浑家早已做了早点,亲自端上来,却是一只做成鲤跃龙门纹样的肉馒头,鲤鱼额头还点了红点,“小相公快吃了,自此之后,鸿运当头。”
其实秦放鹤从来不相信什么运气,前世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一点点亲手拼来的。
但他也从不会拒绝这样可爱的善意。
“那就,借您吉言。”
一时饭毕,最后一次检查文书和各色器具,都装在一个大筐里,秦山背了,送秦放鹤去考场。
孙先生一家四口送他们出门,见道路尽头有衙役巡街,路边也早早燃起照明火把,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相公慢行,等你来家吃饭啊!”
秦放鹤笑了,也不回头,只举起手来挥了挥,“好!”
孙先生家距离考棚有些远,需得提前出发,这会儿距离寅卯相交的二炮还有些时候,但路边的铺面也已陆续亮了灯。
确实很冷。
似乎下了点细碎雪粒,但温度不够低,尚未落地就化成牛毛细雨,沾在身上,湿漉漉的,风一吹,越发阴寒入骨。
秦放鹤将皮袄裹紧了些,果然暖和。
距离考棚越近,路上的人就越多,其中不乏如秦放鹤这般的考生。
有满面肃然,仿佛下一刻就要去就义的;有临阵抱佛脚,路上还抓着书本胡乱背诵的;还有那走到半路,手里抓着考试文书却跳脚大喊“哎呀文书不见了,文书不见了,吾命休矣……”。
秦山的心脏开始狂跳,突,突突,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嘴巴里飞出来一样。
他忍不住看向秦放鹤,却发现对方平静一如往昔。
“鹤哥儿,你不怕么?”
“不怕。”秦放鹤抄着手,慢慢踱步,语气静如死水。
上辈子他考过的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场,早就麻了。
考场……是他的快乐老家。
“砰!”
“砰砰!”
二炮响了,意在催促考生立即出发,不少人都被吓一跳,越发紧张起来。
又转过一个街角后,就有衙门拉起的红绳,顺着红绳一路前行,便到了考棚前。
整条大街步一火盆,五步一火把,恍如白昼。
送考生的家属在距离考棚大门丈远的地方就不能上前了,秦放鹤从秦山手中接过背篓,拿着文书与第一道关卡的衙役核验过了,去旁边换专门盛放物品的考篮。
拿了考篮,再去大门口排队,接受全身检查,这一步极尽严苛。
秦放鹤亲眼看到有几个考生因为衣服封了里子,或是棉花塞得太厚,公人一按之下按不透,被当场撕开,棉胎掏得满地都是。
“得了,进去吧!”公人没搜出什么来,摆摆手叫下一个。
那考生足有四十多岁,满脸羞红,捂着衣裳哆哆嗦嗦嚷道,“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吾辈读书人,岂能被如此羞辱!我要见大人,我要见周大人!”
那公人却不理他,一边检查下一个,一边斜着眼睛嗤笑道:“见大人?大人昨儿就进去了!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也不是头一回考,怎么个规矩不清楚么?却在这里哭丧……”
那考生被说得哑口无言,周围人有看热闹的,也有唏嘘的,却无一人替他说话,只得原地愤愤骂了几回,终究舍不得临场放弃,满腔羞辱地提着篮子进去了。
公人兀自在后头对等待检查的考生们喊:“都瞧见了么,别打量谁是吃素的,若有那夹带、偷藏的,趁早歇了这心思!再有衣裳不合规矩的,也都趁早换了,大家都省事!”